潮湿的苔藓裹着碎石,在陈宇掌心划出细密血痕。他将耳朵贴紧冰凉的岩石,远处传来的犬吠声混着马蹄铁敲击地面的闷响,像根生锈的铁钉锲入耳膜。
溪水倒映着破碎的天光,他捧起水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意识清醒几分——日军的搜捕网正在收紧。
陈宇解下腰间浸透血渍的布条,撕下窄条缠住渗血的脚踝。昨晚突围时被弹片擦过的伤口开始发炎,每走一步都像有火舌舔舐皮肉。他扯断身旁一根枯枝当拐杖,目光扫过溪边倒伏的芦苇——那些被军靴踩出的杂乱脚印,像毒蛇盘踞在泥地上,蜿蜒着指向东南方向。
“得找个制高点。”
他压低声音,干裂的嘴唇扯出一道血口。拄着拐杖蹒跚前行,腐叶在脚下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
林子里弥漫着腐木与硝烟混合的气味,每阵穿堂风都裹挟着死亡的气息。约莫走了半里路,地势开始陡峭,陈宇抓住垂落的野藤向上攀爬,粗粝的藤蔓勒进掌心,渗出的血珠滴落在暗褐色的树皮上。
终于登上一块凸起的岩石,陈宇伏在荆棘丛后极目远眺。
西南方向腾起几缕黑烟,在空中扭曲成诡异的形状,那是日军轰炸机投弹后的痕迹;东北方隐约可见刺刀反光,搜捕队的膏药旗在树林间若隐若现;而正前方的山谷深处,蜿蜒的铁轨泛着冷光,一列满载军火的火车正喷着黑烟缓缓移动。
“是同蒲线。”
陈宇瞳孔微缩。他曾在地图上无数次研究过这条交通命脉,此刻铁轨却像日军刺入山西的毒牙。
记忆突然闪回老周临终前的模样——那个总爱用搪瓷缸煮野菜的老兵,最后倒在血泊中还在喊“快走”。陈宇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铁锈味的血腥气涌到喉头。
山风突然转向,带来若有若无的硫磺味。陈宇猛地抬头,只见西北方的天际泛起诡异红光,紧接着传来沉闷的爆炸声,震得树叶簌簌落下。“是忻口防线!”
他握紧腰间不知从哪捡来的刺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那里是太原最后的屏障,此刻正承受着日军最猛烈的攻击。
就在这时,右侧的灌木丛突然传来窸窣响动。
陈宇浑身紧绷,屏住呼吸将刺刀横在胸前。枯叶被拨开的声音越来越近,一只毛色斑驳的狸花猫窜了出来,嘴里叼着半块发黑的馒头。
陈宇松了口气,正要收回武器,猫身后却跟着个衣衫褴褛的少年——对方怀里抱着个铁皮盒,脖颈处还缠着染血的绷带。
“别出声!”少年压低声音,警惕地左右张望。他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惊恐与疲惫。陈宇注意到少年袖口露出的半截袖章,虽然沾满泥污,但依稀能辨认出“山西青年抗敌决死队”的字样。
“你是决死队的?”
陈宇低声询问,同时观察四周动静。少年点点头,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暗红血迹。陈宇心中一紧,想起老周受伤时也是这样的症状。他伸手接过少年怀中的铁皮盒,盒盖上刻着的“机密文件”四个字让他心头一震。
“我要把这个送到阳明堡。”少年艰难地喘息着,“日军在集结兵力,准备对忻口防线发动总攻……我们小队被打散了,我……”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日军军犬的狂吠,陈宇当机立断扯下衣襟堵住少年的嘴,将他拽进岩石后的凹陷处。
三只狼青犬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中,它们鼻子贴近地面,朝着陈宇藏身的方向步步逼近。
陈宇摸到口袋里仅剩的两颗手榴弹,冷汗顺着脊背滑落。
犬吠声越来越近,其中一只军犬突然停住,竖起耳朵朝岩石方向低吼。
千钧一发之际,陈宇抓起块石头用力抛向左侧的灌木丛,犬群立即被吸引过去,铁链拖拽声渐渐远去。
“往山谷走。”
陈宇扶起摇摇欲坠的少年,“火车运输线附近应该有我军的侦查哨。”
他将拐杖递给少年,自己则握紧刺刀殿后。两人踩着松动的碎石向下移动,每一步都伴随着山体滑坡的危险。少年的脚步越来越虚浮,陈宇不得不半拖着他前行,血腥味在空气中愈发浓重。
当他们终于抵达铁轨旁时,远处传来火车的鸣笛声。陈宇将少年藏进废弃的涵洞,自己则趴在路基上观察。月光下,车厢上的日军士兵正在搬运弹药箱,领头的军官正用手电查看地图。陈宇摸到少年塞给他的铁皮盒,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比起个人安危,这份情报更关乎万千将士的生死。
火车缓缓启动,陈宇深吸一口气,准备冒险跳上最后一节车厢。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少年微弱的声音:“同志……告诉他们,王家峪有……”话音戛然而止,陈宇回头,只见少年睁着空洞的双眼,手中还紧紧攥着半块馒头。
军犬的狂吠声再次响起,这次更近了。陈宇将少年的尸体轻轻放平,用杂草盖住他的脸,然后握紧铁皮盒,朝着开动的火车狂奔而去。铁轨在脚下震颤,他纵身一跃抓住车厢边缘,粗糙的铁锈蹭破手掌。身后,日军的子弹擦着衣角飞过,在月光下划出暗红的轨迹。
陈宇翻身滚进车厢,剧烈的颠簸让他撞到弹药箱上。他蜷缩在阴影里,打开铁皮盒。泛黄的地图上,密密麻麻标注着日军的兵力部署,而“王家峪”三个字被红笔重重圈起——那里是我军的一处重要补给站,此刻却被标记为日军的空袭目标。
火车轰鸣着驶向未知的前方,陈宇将地图贴身藏好。窗外,战火映红了半边天,他望着远处不断升起的硝烟,耳边仿佛又响起老周、阿强、大刘的声音。握紧拳头,指甲再次掐进伤口,他在心中默默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把这份情报送到战友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