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惟生看着近在咫尺的苍芙。
冬季到来后，她比夏日里更白了一些，浅棕色瞳孔看起来剔透明亮，仔细编好的麻花辫被狂风卷得凌乱不堪，松松地垂在胸前。
男子分明是很难糊弄的人。
但被她这么一挑眉一歪头，心情莫名明亮了起来。
真的是。
陆惟生有点看不起自己，又不得不承认他的确乐在其中，但该演的戏还是要演的，他努力绷着脸，摆出一副看穿苍芙把戏的冷漠表情。
“呵，苍芙执行官还真是会哄人。”
“怎么，被哄得不开心？”
苍芙抬眸压眼，在转瞬间完成了表情的细微变化，隐隐含了点威胁的味道。
陆惟生只是演戏，但苍芙的狗脾气是真的狗。
了解她性子的男子在心底默默叹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乖乖配合，“……没有，我被哄得很开心。”
“这样才对嘛。”
苍芙直起腰，冲着陆惟生扬了扬下巴。
男子一脸无奈地摇头，将脚边挡路的一截枯木踢开，忽然警惕地望向远。
茫茫松林尽头，出现两枚移动的黑点。
虞衡看着走在前面的高仲芳。
这名大块头是沈流云从黑市里挖来的，不怎么说话，像一尊沉默寡言的雕像。
虞衡最喜欢对着不爱说话的人碎碎念，他跟在高仲芳身后，手里把玩着能够在十公里外清晰视物的望远镜，一边喋喋不休分享自己刚才看到的盛况。
“以我对陆队的了解，他和苍芙之间绝对有状况。”
“……”
高仲芳用随身佩戴的长柄枪管拨开被雪压垂的松枝，观察了一会儿，透过通讯器道：“一队二队注意，前方通路无障碍，按计划前行。”
“一队修吉收到。”
“二队埃丽安娜收到。”
“苍芙可是星际执行官，你知道每年从执行官学院毕业出来的学生里，有多少能够通过各大舰队的初级考核吗？陆队居然担心她被一阵风刮到，简直匪夷所思。”
“陆队揽人的姿势也太完美了，绝对在心里排练过很多次了。”
“啧啧，可惜立马就松开了，依我看啊，绝对是欲擒故纵。”
“我随口一说，你可别告诉陆队。”
“……”
两支星际猎人队伍护送着一批搭载有军火的机械体前来和高仲芳汇合，虞衡适时地闭嘴，意犹未尽地冲着高仲芳眨了眨眼睛，试图得到一丝回应。
高仲芳这回倒是给面子，虽然没说话，但却抬手扫开了光屏，将屏幕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朝向虞衡。
虞衡不明就里，凑过去看。
三分钟前，当他和高仲芳刚摸上这片分割了边境线的松林时，陆惟生就发来了消息。
“怎么这么慢？”
“躲避希尔德星系的巡逻哨，耽搁了一会儿。”
“让虞衡闭嘴。”
“好。”
“……”
虞衡的笑容僵在脸上，眼神惊惧地移动到高仲芳挂着的耳返，张了张嘴，却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发出一连串颤抖的气音，“你的通讯器……连着陆队？”
“嗯。”
高仲芳微微一点头，抬手扶住了一名踩到冰层差点滑倒的星际猎人。
虞衡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将刚借力站稳的猎人吓了一跳。
苍芙看着陆惟生阴沉的脸色，好奇道：
“怎么，虞衡说了什么又惹你不高兴了？”
男子覆面下的嘴角不自然地抿了抿，旋即变得深沉起来，“没什么，一点小事。”
“一点小事就不开心，脾气真差。”
“……”
面对苍芙的妄言，陆惟生在心底气笑了。
他扒雪堆捡了快两个小时的野生板栗，在99%进了她肚子的结果下，居然还要被扣上一顶脾气差的帽子。
他分明从来没对谁脾气这么好过。
所以等虞衡真的走到陆惟生面前时，只浅浅看了眼自家队长的表情，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属于两眼一闭等死的程度。
苍芙和高仲芳打了个招呼，还算热情。
似乎她对每个人都比对自己热情，鸦凛、孟铄、高仲芳，还有前段时间获准在有限范围内正常活动的要塞实验室林莎朗研究员和韩墨研究员。
陆惟生脸色更臭。
察言观色是星际猎人的看家本领，他们成群结队地绕开男子，唯独没有感情的机械体包裹着崭新出炉的军火朝他靠近，最后在他身边停下。
陆惟生端起一柄改良过的三棱军刺。
一根注满磁性液体的导管镶嵌在正中央，尖端做了加重设计，刺破肌理时，磁性液体会随着重力倾移铺满创口，几乎能做到一击毙命。
苍芙画出这张设计草图只用了三分钟。
当她用一根炭笔画出更多军火草图的时候，对她一向施以痛骂的林莎朗研究员态度明显柔软下来。
虽然秉持着“绝不背叛卢泰西亚”的强硬态度，但眼神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恶狠狠的，转而带了点好奇和兴奋。
她用眼神示意纪鑫开口索要图纸。
却被韩墨抢了先。
少年轻声说出那句“能不能给我看一眼”时，陆惟生清晰感知到苍芙情绪的起伏，整个人仿佛堕入某种回忆，应该是透过少年看到了另一个人，神情温温柔柔的，透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缱绻。
“怎么样，这小玩意儿是不是还不错？”
苍芙靠过来，抱着胳膊倚在机械体的支撑架上。
“腰部携带枪械的空间有限，绑在大腿外侧的话，又太重了一些，黑市里有喜欢新鲜物件的人，但不适合量产。”
陆惟生心情不太好，心情不好就喜欢说实话。
偏偏苍芙也不是个爱听假话的人，眉头一皱，从男子手里抽走匕首，在他腰间比划了一下。
“嗯……好像是有这个问题，你转过来些，我看看能不能改进。”
“……”
陆惟生站着不动，垂眸盯着苍芙看。
实则全身肌肉做好了她上手将他掰正的准备。
事实上，苍芙的确这么做了。
防风服光滑的面料难以下手，男子双手插在上衣口袋，胳膊贴着腰际，实在是难以下手。
倒是悬挂在腰带上的长柄突击步枪最是惹眼，压缩能量弹乖乖卧在弹仓里，因为天气太冷，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像是寒露从枝头落下坠地。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苍芙握住枪筒，避开扳机，将人一点点掰到自己面前。
她拍了拍男子后腰处沉甸甸的突击步枪，感慨道：“还真是很重，陆队辛苦了。”
“对我来说并不重。”
“我知道，毕竟陆队之前能单臂扛我进房间。”
苍芙耸了耸肩，一句话令陆惟生耳根通红。
只是天寒地冻的，所有人的耳朵都冻到仿佛在滴血，也就无从分辨这抹艳丽的红色里究竟有多少属于害羞的成分。
苍芙虽然嘴上撩拨，但行为却是一本正经。
她用军刺在男子腰间比划，中途有几下的动线很是危险，陆惟生两根眉毛绞在一起，准备随时出手制止。
恰逢高仲芳路过，苍芙诚邀他过来做参照物。
结果没说两句话，男子就被陆惟生强行打发去检查行军至索岚城黑市头子指定交货地点的物资和补寄——
在清扫区内使用飞行器还是过于显眼，陆行方式更为安全。
“摸索了半天，找到改良方法了吗？”
当苍芙又一次暗暗使坏，陆惟生也不打算再惯着，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拖高，架在胸口的位置。
“有点头绪了。”
苍芙一点不怵，对着他懒洋洋地笑，手也是没有用力的，软绵绵地任由他拽着，反正也不疼。
“说来听听？”
“我觉得……以陆队的腰围，留给三棱军刺的空间似乎很充足。”
“军用器械的设计要考虑普适性，我这副骨架是被诗灵实验室培育出来的，不具备参考价值。”
“陆队是在夸自己身材好吗？”
“我以为是你在夸。”
“确实不错，所以……能摸吗？”
苍芙眼神干净，浅棕色瞳孔和松林雪地如此适配，清透的色泽像是被雪水浸泡过的松枝。
虞衡从两人身后飘过，一个劲地冲着高仲芳使眼色。
高仲芳冷漠地背过身去，顺带着用一张板着的脸孔阻止了几名星际猎人凑在一起的窃窃私语。
陆惟生眉心狠狠跳了跳。
对视两秒后，他别过脸去，松手后撤，与苍芙拉开一臂的距离。
后背抵在机械体上，支架拐角积攒的一丛雪掉下来，落在他的肩头，被他粗暴地扫开，隐隐又有了点应激的苗头。
陆惟生隔着覆面，用腕带蹭了蹭嘴角。
嘴角被眼前之人重重扇过两回（其实不止？），因此刺激这处皮肤带来的痛觉会强行唤醒他的理智。
见状，苍芙笑了笑，并不为自己的言辞感到尴尬，反而大大方方下了封战书。
“陆队，打个赌吗？”
“赌什么？”
“如果我能在黑市上把这几箱改良的三棱军刺推销出去并卖个好价钱，给我摸摸腹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