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月后」
由于风蚀荒原日照充足的缘故，绵长的秋季延续到了次年年初，而后在一个晴朗的早晨，猝不及防地过渡到了初冬时节才有的温度。
清扫区的面积实在是庞大，因此战役还在持续中。
截至这个气温骤降至零下三十度的早晨，双方僵持在衔尾蛇圣城外的一片荒凉城镇已有快一周的时间。
两边都在调度补给，加上天气恶劣，纷纷生出了先停战一段时间的心思。
但谁也不敢松懈。
常年待在星际主城卢泰西亚的反叛军首领宫本雨再度召开军事会议，主张乘坐藏匿在地下堡垒里最后几艘战舰逃离，前往其他偏僻荒凉的区域落地生根。
总指挥官谢霖承则是坚决反对。
根据他截获的情报，这场针对反叛军的行动预计结束时间是在开春，满打满算只剩三个多月，但对方连卢泰西亚的城门都没摸到。
战役耗费的资源是巨大的。
如果星联和皇室拒绝提供物资支持或者派遣援军，象眼行动大概率会不了了之。
鸦凛和莫伊金也犯愁。
黑德良每天都在催促他们尽快攻破衔尾蛇圣城，圣城里有着积蓄了百年的财富，光是城里数不清的矿产资源，都够星联再买下一支小型舰队。
不是鸦凛不想行动，而是真正能想出破局方法的两人全都联系不上。
又不知道跑哪里去赚黑心钱了。
鸦凛盯着苍芙一条信息也没回复的对话框，内心恶狠狠腹诽。
苍芙不在，陆惟生自然也不在，Gasoline队员自动陷入休养生息的状态，每天按时训练、轮流值守，其他时间便是吃好喝好，等待队长的最新指示。
与此同时，被鸦凛惦记的苍芙正坐在松林一截干燥的枯木上，坐等陆惟生给她烤栗子吃。
这处松林距离战场有数千公里远，位于边境线上。
前几日下了场大雪。
积雪覆盖下的苔藓冰冷潮湿，陆惟生找了许多松枝铺了厚厚一层，点火燃烧后泛起一股浓郁的松脂味，连带着投进火焰的栗子也挂上清香。
“高仲芳再不来，我们就得在这里过夜了。”
苍芙穿着厚厚的银白色羽绒服，裹得像一只冬眠的熊。
陆惟生用树枝拨弄火堆里的栗子，闻言看了她一眼，语气淡淡：
“他还是晚点来得好，不然等他一到我们就得走，这栗子你也就吃不上了。”
“听起来有点道理。”
苍芙伸手烤火。
隔着防风手套，热源缓缓渗入，火舌舔舐着松枝越烧越旺，栗子一颗接着一颗崩开，陆惟生将她的胳膊拽回来一点，一脸的操心，“当心被砸到。”
苍芙无奈地瞥他一眼。
“陆队，我好歹也是一名星际执行官，能不能别把我当成小孩子。”
陆惟生用枝条从火堆里扒拉出一颗烤熟的栗子，在干燥的雪粒里滚上一圈便没那么烫手，顺着裂开的外壳往两边掰开，露出金棕色的栗子肉。
应当是熟了，空气里一股炙烤过的焦香味。
苍芙朝着他摊开手心，意思是想第一个尝尝。
陆惟生没给她，直接塞进自己嘴里，被烫得皱了皱眉头，接着在苍芙控诉的眼神里冷冷开口：
“理论上来讲，我确实虚长你好几岁，偶尔有些这样的举动也正常……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只是替你先尝尝味道，万一没熟吃坏了怎么办？”
“所以熟了吗？”
“嗯，味道还不错。”
苍芙看一眼躺在火堆里的栗子，又看一眼陆惟生，冲着他勾了勾手指。
“呵，使唤起我来倒是也很熟练。”
嘴上虽然这么说，动作却是勤快。
几秒钟的功夫，苍芙手心里托了一堆烤熟的栗子，质地粉糯，带着点甜味，嚼两下对着空中哈出一口白气，显得等待也没那么枯燥。
四周荒无人烟。
只有滞留在此地的耐寒鸟类发出两声鸣叫。
“高仲芳超出预计时间这么久不回来，该不会是遭遇到伏击了？”
“应该不是，Gasoline这么多人在，如果真的遇到危险，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高仲芳向来准时，这还是他头一回爽约，挺奇怪的。”
“别忘了他还有一名不着调的搭档。”
“你说虞衡？这么一想还真是。”
苍芙自然地接过陆惟生递来的水壶，灌了两口温水。
吃饱喝足，她准备站起来活动一番，就在起身时，山坳里一股猛烈的寒风拔地而起，横扫了整片松林，大片积雪簌簌落下，惊得山雀成群起飞。
苍芙只站到一半，身体被横切风卷得朝一侧栽过去。
一股劲风而已，不足以乱人心神。
真正乱人心神的是忽然将她用力揽进怀里护住的陆惟生。
这种极端恶劣的天气里，连他都要穿上厚厚的防风服，衣领扣起来，连同里面的高领毛衣一起裹住脖子，看起来清爽利落，一如周围干净的雪境。
被胸口和两条胳膊围起来的区域十分暖和。
防风服隔绝了环境音，周遭的一切都安静下来，苍芙攥住陆惟生胸口的衣服，她能听到男子清晰有力的心跳声，一下又一下击中耳膜。
用来烤栗子的火堆被坠雪覆盖，松枝化作的灰烬飘在半空中，有些呛人。
陆惟生腾出一只手，拉上覆面遮住半张脸。
灰尘挂到睫毛，他快速地眨了眨眼睛，又将手按回了苍芙的后脑。
这阵风持续了约一分半钟。
风一停，陆惟生就将苍芙从胸前提溜走。
前一秒温柔，下一秒又显得格外绝情，多少有些令人摸不着头脑。
苍芙正了正被他扯歪的羽绒服帽子，对上男子没有太多情绪的绿瞳，咬牙切齿道：“陆队，你这样子真的会没人要的。”
陆惟生垂眸轻笑，“无所谓，我本来就打算做一只孤魂野狗。”
“好端端地骂自己做什么？”
“真心话罢了，苍芙执行官不是很清楚我的混血种身份吗？”
这是陆惟生第一次放出试探性的话语。
他定定看着弯腰从雪堆里捡起背包的苍芙，有些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混血种无论如何都是配不上高智种人类的，更何况，她出身于勋爵之家，集家族荣耀与星际荣耀于一身，放在兰瑟黛尔城里都是出众的身份。
他甚至怀疑她有着一位同样出身高贵的未婚夫。
这样想着，心口像是被塞了一把凉雪。
他沉默地走上前，接过她拔出来的帐篷收纳袋，重新扣回背包，将沉甸甸的行李拎在手里。
“混血种有什么问题吗？”
苍芙不明所以，回头看了他一眼。
“没什么问题，不过你作为星际执行官，走的算是正途，敢和我这种野狗一样的混血种合作，也是胆子大。”
陆惟生没有试探出满意的答案，绿眸微微眯了眯，加重语气又强调了一次。
这一回，苍芙终于品味出了一丝不对劲。
“心情不好？怎么老是‘野狗野狗’的称呼自己？”
“没有，只是看到你经常和鸦凛插科打诨的样子，加上他深蓝舰队元帅的身份，会让我觉得，或许我们的确不是同一路人。”
“嗤，胡说些什么？”
苍芙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向陆惟生，走近后没有丝毫犹豫，抬手替他掸掉发丝上的积雪，接着拍拍他的脑袋，“怎么就不是同一路人了？”
陆惟生紧跟着反问，“我们是吗？”
男子单肩挂着沉重的背包，双手插兜，装作不经意地顺着她的手抖掉雪粒。
眼神却灼灼地盯着她。
安静又热切地等待下文。
苍芙看着他严肃认真的样子，决定逗一逗他，于是上前一步，歪着头凑近他板着的脸，笑着说了一遍反话，“嗯，好像确实不是同一路人……”
陆惟生噎住。
抿成直线的嘴角气得向下弯成了拱形。
插在裤兜里的手指骤然捏紧，恨不得将结实的内衬撕扯出一道豁口。
“……为什么？”
陆惟生听见自己哑着嗓子质问。
语气里多少有点幽怨的味道，但此时此刻他已经顾不得了。
苍芙对着他变幻莫测的表情近距离欣赏了一番，这才继续道：
“因为……陆队有时候真的很像忠实的大型护卫犬，是我最喜欢的那种，所以……别再以‘野狗’称呼自己了，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