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深田苏彦白相比，陆惟生算不上特别爱干净的人。
他在残酷的环境里长大，自幼得到的情感互动近乎真空。
与皇家骑士学院里贵族公子拥有一切的慵懒厌世不同，陆惟生骨子里的冷漠来源于被生死和血肉所裹挟的日常生活。
他习惯了每晚完成任务后，从昂赛力文伯爵替他准备的车里下来，经由学院一扇窄门进入单间宿舍，再慢条斯理地处理干净身上的脏污和血迹。
最后躺在床上，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想地入睡。
陆惟生替伤口做好防水措施，单手脱了短袖丢在一旁，拧开花洒，站进腾起白雾的冲淋间。
狼犬作为颜值姣好的族类，比旁人更容易长出漂亮的肌肉。
可惜走势流畅的肌肉被纵横交错的新旧伤疤割断，单颗水珠滚不过去，被挡在凸起的疤痕上方，直到汇成一股细小的水流。
浴室里放置的沐浴露是浓烈的玫瑰沙龙香，陆惟生别扭地抹了一些，淡粉色的绵密泡沫瞬间充斥了狭窄的空间。
男子无措地将水流开到最大。
泡沫被冲走，露出大片壮观的腹肌。
陆惟生担心苍芙的病情，快速地洗了一场战斗澡。
他一边擦头发一边推门出去，关门前打开了除湿功能，最后将满室水汽关在身后。
苍芙蜷缩在沙发上，睡得很香。
陆惟生确认了她的体温和呼吸，垂眸想了想，还是挨着她在地毯上坐下。
时值半夜。
除了哨岗亮着灯，窗外一片漆黑寂静。
偶尔有陆战部队巡逻的脚步声经过，陆惟生关了灯，只留一盏角落里的落地台灯亮着。
昏暗的灯光里，光屏上沈流云和祝康莉的消息接连跳出来。
沈流云还是一如既往地聒噪，在群里上蹿下跳地发了一堆语音，怒斥查理陈强行封锁了天穹系统边境，害得他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星际猎人和星际商人必须兜一个大圈子才能偷偷从边境潜入。
陆惟生看着满屏废话，发了一串定位过去。
“到这附近集合。”
“嚯，这么快就攻下第一片城镇了？”
“嗯，叫诺斯镇，能源储备充足，能够拿下这里的话，算是在反叛军建立的主城区剌开了一条口子。”
“陆总威武。”
陆惟生看着满屏恭维，余光看见苍芙嫌热，一把将身上的毯子扯下来，里面的制服不知什么时候脱了，乱糟糟丢在一旁，露出解了几粒纽扣的白衬衫。
陆惟生深吸一口气，收回余光，在光屏上回复：
“严格意义上来讲，不算是我的功劳。”
“不管是不是，总之诺斯镇的能源和基建包我们一定会拿下。”
隔着屏幕，沈流云感受不到陆惟生起伏的情绪，只单纯为了商业版图的扩张感到兴奋。
“拿下后，尽快分散到周围城镇里去，这些年天穹系统出现纰漏不是一次两次，清扫区里绝对存在着大型星际黑市。”
“明白。”
“云界和长澜情况怎么样？”
“情况还不错，诗丽兰雅城的千灯商会同意了我们的方案，将云界添加在了开拓市场的首选名单上，这个月底一大批军火会经由长澜运出去，这一趟得用上飞鱼艇，楚归霖还在招募战舰驾驶员。”
“还有……阿列克谢港口释放出了几百个星港的使用权用于拍卖，以我们目前的资金流储备还差一些，陆总，你看我们要不要试着争取一个？”
虽然沈流云觉得星港使用权对于目前的云界来说很是鸡肋，但因为祝康莉坚持，便顺势问了一嘴。
没想到陆惟生回复得斩钉截铁：
“想办法去拍，必须拿下。”
“？”
沈流云一脸茫然地盯着屏幕。
很快，祝康莉的消息从角落里弹出来，是一张贱兮兮的表情包。
沈流云死鸭子嘴硬，非要去群里问个清楚。
“可是陆总，为什么？我们队伍里根本没有会驾驶星际舰船的成员，目前市场上招募一位技术水平过硬的驾驶员的价格可是相当昂贵，更何况大型舰船还得配备副官……”
因为认床翻来覆去睡不着的虞衡猛得坐起来。
满脸同情地@苍芙，然后回复沈流云：“哥们儿，别纠结驾驶员从哪里来了，给你三秒钟时间猜猜这位的身份。”
沈流云短暂思考了几秒钟，最后犹犹豫豫地发出去几个字——
“这位莫非是……嫂子？”
“……”
群里沉寂了一段时间。
直到祝康莉撞开沈流云办公室大门，对懵在办公桌后的男子破口大骂，“蠢狗，那位是时空管理局神锋舰队的苍芙执行官，陆总的合作伙伴！！”
“……”
沈流云顶着一脸“天要亡我”，手忙脚乱地想撤回消息，但为时已晚。
“嫂子”两个字像两颗通红的烙印，钉在半透明的悬浮光屏里，怎么看怎么刺眼。
另一端，被沈流云以一种戏谑方式戳破心思的陆惟生挥手熄灭光屏。
屈起的左腿换成右腿。
又换回左腿。
心跳依然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
除了源自于被人揭穿心思的不安，还有另外一股意欲呕吐的感觉。
这是骨血里的基因链在作祟，试图让陆惟生将难以抑制的“被吸引”转化成对“龌龊”心思的厌恶，从而阻断这份无望的感情。
男子拒绝被掌控。
他用虎口抵住嘴唇，与这股呕吐感做对抗。
越是对抗，基因锁反向束缚就越紧，几乎要将他缠得窒息。
片刻后，陆惟生冲向卫生间，馥郁的玫瑰瓣香味涌入鼻间，尚未散去的白雾附着在镜子上，令他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只知道绿瞳周围涨出猩红的血丝，看起来倒像是一头真正的野兽。
胃部疯狂收缩。
一阵剧烈的干呕后，陆惟生撑着水池，粗暴地抬起水龙头，掬起一捧凉水砸在脸上。
他喘了一会儿粗气，抹去镜子上的雾气，却看到苍芙站在门口，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
她应该是被吵醒的，连拖鞋都没穿，光脚踩在地面。
衬衫一半规整，一半凌乱地挂在肩头，长发散落下来，刚好遮住一片锁骨，眼神里只有几分清明，看起来半睡不醒。
卫生间的地面有水渍。
苍芙不打算进去，于是靠着门框问他，“怎么回事，不舒服？”
陆惟生透过镜子，定定看了她几秒，忽然突兀地垂头，闭上眼睛，压低嗓音道：“没事，没吃东西，有点胃疼。”
苍芙撑着下巴反应了一会儿，转身离开。
陆惟生舒了口气，扯过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一转身，碰上走到门口的苍芙。
“给，能量棒，不够的话，我包里还有好几根。”
“……”
强效药剂自带镇定效果，这会儿苍芙的反应力与平时相比大大下降，但头脑却是清楚的，见陆惟生站着不动，便将能量棒塞进他攥紧的拳头里。
“我……”
“愣着干什么，吃啊。”
此时此刻，苍芙的逻辑简单到令人发指——
得盯着陆惟生把东西吃进去才行。
于是她直勾勾盯着男子，视线反复在能量棒和他抿紧的嘴唇上游移，仿佛他要是拒绝进食，下一秒她就会采取一些特殊手段帮助他补充能量。
不加修饰的直白眼神最是勾人。
陆惟生很快败下阵来，强忍着痉挛的胃部，撕开能量棒的包装袋，咬了一小口，艰难地咀嚼。
勉强咽下几口后，苍芙问他，“好点了吗？”
陆惟生点了点头。
苍芙松了口气，下一秒竟然直接握住男子的手腕，带着他往沙发的方向走。
基因锁发挥功效的时候是陆惟生神经最敏感的时候，此刻他对苍芙的情感处于随时会滑向两个极端的薛定谔状态，越克制越反弹，越理性越疯狂，像是想要违背天性，却又仿佛是在顺应天性，他不知道，只知道浑身的血液陷入沸腾，找不到纾解的出口——
想要标记。
这个念头一出，陆惟生被自己吓了一跳。
标记是狼犬一族容易出现的返祖行为。
出现这种想法，只能说明他这具躯体正在从心理和生理双重层面上发生退化。
而这是昂赛力文伯爵的和诗灵实验室最不愿意看到的。
当幼小的陆惟生第一次对喜爱的物品产生依赖，进而触发标记行为时，便会遭到严厉的惩罚，这种惩罚不仅会危及性命，并且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是一场深入骨髓的教训。
幼年时糟糕的记忆席卷而来，恐惧裹挟着绝望侵入每一处神经末梢。
无法挣脱的实验床、被撕开的皮肉、放大痛觉的药剂，这些东西结合在一起，让他平日里喜爱的物件变成了足以将他吞噬殆尽的恶魔。
除了握住自己手腕的苍芙，四周空无一物。
因此陆惟生跪倒时，只能选择将苍芙一起带向地面。
他还残存着一丝微弱的理智，试着挥开眼前人的手，但却低估了星际执行官的反应力。
苍芙苏醒了七成。
被陆惟生带倒的瞬间借力在他下方的位置跪下，用整片肩颈撑住他垂落的脑袋，手指覆上他毛茸茸的后脑。
锁骨被他高挺的鼻梁硌得有点疼。
但索性是接住了。
在这种混乱的场面里，苍芙平静地拍了拍男子的后脑勺，耳畔是他浑浊的气喘声。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好浓郁的玫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