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鸦凛负责留在德蕾号陨落的地点进行人员、物资和技术回收。
黑三角歼灭舰同样受损，汪雨楣临危受命，带领整支副官队伍配合检修员完成初步检修后返回驻地。
苍芙则由陆惟生先行带回临时搭建的诊疗室接受治疗。
越野车在黑夜里疾驰。
苍芙身上盖着陆惟生脱下来的外套，整个人被包裹在清冽的冷香里，其间混杂了点点厚重的烟草味道，将她拽进更深的梦境空间。
在高烧的加持下，两条时间线开始扭曲着交错。
苍芙站在打开的飞鱼艇舱门口，放眼望去，满目都是隆脊山脉特有的白色砂岩，虫族自布满荒地的孔洞里探出头来，垂涎地盯着她的脚下。
她感到奇怪，循着这些生物的视线低头，一眼看到自半空中跌落的陆惟生。
风拂开他的额发，露出一双温柔含笑的眼神。
他在坠落云间之前张了张嘴，对着她最后说出三个字，如同遗言一般——
“活下去。”
苍芙猝然惊醒。
亮着的车灯反射进车厢，照亮男子严肃开车的侧脸。
他每隔一会儿就会转头确认她的状态，又一次看过来时，刚好对上她茫然的眼睛。
陆惟生莫名有种被抓包的感觉，身体下意识开启防御模式，眼底的担忧刷得淡去，加上皱起的眉头，看起来与温柔毫不沾边，甚至有一丝漠然。
乱成一锅浆糊的思绪就在男子如玉石般冷冽的眼神里渐渐清醒起来。
呵，只是个梦。
她又在期待些什么呢？
这条时间线的陆惟生尤其难对付。
每次感到与他的距离拉近了一些，很快又会被打回原形，仿佛兜兜转转，他们永远只能困在“合作伙伴”这样一层充斥着利益的肤浅关系里。
苍芙虽然没了执念，但偶尔也会感到烦躁。
不舒服的时候更是如此。
她自嘲地笑笑，将头转向车窗一侧，盯着黑漆漆的窗外不说话。
陆惟生眉头蹙得更紧。
担心她哪里不舒服，他斟酌了一番，试探性地开口，“难受？”
苍芙冷冷顶回去。
“只不过是精神力透支引起的免疫风暴，回头去诊疗室挨几针强效药剂就能压下去，就不劳烦陆队关心了。”
陆惟生听出她语气里的不悦，指尖不安地摩挲方向盘。
新换的军用半指手套里衬了两层厚厚的纱布，但尚未接受正式治疗的伤口被手指牵动，锐痛传来，纵然男子是忍痛高手，这会儿紧绷的神情松懈下来，依然疼得额头冒汗。
他抿了抿嘴唇，将车厢里本就昏暗的灯光再调暗一些。
“听汪副官说，你把治疗精神力透支的药剂全都放在孟铄那里了？”
“嗯。”
“真当自己是铁打的？”
“……”
苍芙不想听训，索性拉过他的外套盖住脑袋。
熟悉的味道包裹下来，脑海里瞬间闪过无数亲密的画面，本就冒着热气的脸颊更加烫了起来。
苍芙刷得将外套丢到后座，从躺倒的姿势坐起来。
但因为浑身乏力，支撑笔挺的坐姿不过几秒钟，又软软地栽进座椅，胸腔小幅度地起伏。
陆惟生猜测是自己无意中惹恼了她。
见她一副抗拒的姿态，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但面上表情依然是习惯性的冷，长臂一伸，把一半耷拉在后座的外套拎到前面来，搭在苍芙的膝盖，态度忽然就软了下来，虽然和温柔挨不上边，但至少温和了许多。
“盖着，别着凉。”
“……”
“还有三十分钟到临时驻点，不舒服的话再睡一会儿。”
陆惟生一边尝试着放柔语气，一边偷偷观察苍芙的反应。
苍芙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为了将自己从回忆里彻底拔出来，她在确认过通讯器处于关闭状态后，清了清嗓子，索性谈起公事来。
“诺斯镇的基建设施还可以，星际猎人和星际商人准备什么时候过来?”
“……一会儿回去我会和沈流云联系，现在的话，暂时没有时间。”
“星系里大大小小的清扫区大约有一百多处，经过今晚这场战役，日珥实验室光歼灭舰的订单估计会接到手软，等歼灭舰正式投产，半年内足够我们夷平希尔德星系境内的清扫区，沈流云那边组建的队伍必须要跟上。”
“作战的时候……你脑子里还在盘算这些事情？”
陆惟生不可置信地看向苍芙。
她的脑袋顶在车窗上，车身灯带反射出的雪青色光芒打在她的鼻梁，光线尾端与眼角重合，像是一颗晶莹饱满的泪珠。
男子想起她为死去爱人哭泣的样子，从心底冒出来一股酸涩的妒意。
前方隐隐约约能看见诺斯镇的轮廓。
被隔离的镇民不敢开灯，挤在黑暗里，另一边被划分为临时驻地的区域倒是灯火通明，几艘巨大的战舰卧在镇外的荒原空地上，依稀能够分辨出高恒舰队和深蓝舰队大相径庭的战舰型号。
苍芙转过头来。
光影从眼角落到发顶，像一枚水晶王冠。
“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止这些，光途歼灭需要进一步改造，我们最好在这里吞并一支研究员队伍，或者干脆将反叛军麾下的实验室据为己有。”
“好，回头我和沈流云说一声，让他加紧。”
说话间，陆惟生的武装越野已经驶近亮着灯的哨卡。
值守的人已经从反叛军换成了Axander队员。
孟铄正在和林霁岚做交接，余光看到越野车靠近，双双停止交谈，看着副驾驶的车窗放下来，露出一颗脑袋。
苍芙嘴唇烧成艳丽的干枯玫瑰色，瞳色跟着变浅，执行任务时展露出来的攻击力荡然无存，她看着孟铄，勾起嘴角，笑道：“孟队，劳烦将我寄存在你车里的药剂取给我。”
笑容礼貌，将虚弱掩盖的很好。
孟铄先是应了一声“没问题”，接着走到车前，被坐在驾驶位的黑脸男子吓了一跳，即将搭到车窗的胳膊“嗖”得收了回来，对着苍芙尴尬一笑。
“受伤了？”
“嗯，一点轻伤，不严重。”
“我让副手取了给你送过去。”
“好，劳烦送到诊疗室。”
“没问题。”
孟铄实在无法忽略陆惟生凝成实质的眼神，简单聊了两句后便不敢再多问，拍拍车身，示意苍芙可以将车窗放上去了。
苍芙维持着客气的笑，抬手对着他挥了挥。
陆惟生不咸不淡地斜了她一眼，确定她系着安全带，脚底忽然带了点油门，整辆车忽然快速朝前冲出几米，喂孟铄和林霁岚吃了一嘴沙子后又慢了下来，驶过两条深巷，最终“吱”一声停稳在临时搭建的诊疗室门口。
苍芙抱着男子的外套，被他突如其来的漂移搞得有点懵。
陆惟生穿着单薄的短袖下车，绕到副驾驶，拉开车门，对着表情茫然的苍芙伸出胳膊，淡淡说了两个字：
“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