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前模拟出的衣着或清凉或华丽的女性不同，苍芙的参数简单明了。
她穿了一身训练常服，黑色短袖黑色长裤，作战靴也是最普通的款式，鞋头和鞋帮沾满尘土，看起来像是刚完成一场高强度拉练。
头发利落地扎起，露出锋利的眉眼。
意识到自己受了影响，陆惟生将头别向一侧，拒绝与她对视，只留给苍芙一张冷峻的侧脸。
被禁锢的双手攥成拳头，试图逃离未果，皮肉被绑带勒出深深的红痕。
苍芙看到陆惟生，先是一愣，环视四周一圈后，眼神最终落回男子身上，语气里含了一丝戏谑：
“陆队……你这是犯事了？”
昏暗灯光里，苍芙的身影倒映在大理石地面。
陆惟生闭上眼睛，以沉默应对。
潜意识里，他必须通过这场测试，才能以特别行动队队长这一身份替队员谋得更多的权利，并将自己培植出来的人手输送进皇室以及星联内部。
这一关，他不能输。
陆惟生咬紧牙关，靠着强大的意志力，同时在基因锁自带的排斥异性本能的加持下，努力忽略掉仅仅是站着、并未进行下一步亲密行为的苍芙。
数值趋于稳定。
观察舱里的昂赛力文面色稍霁，觉得刚才有可能是主控台的一时故障。
苍芙注意到实验舱里安装的一圈影像捕捉器，对着陆惟生挑眉轻笑：
“看来陆队犯的事情不小啊，需要我带你离开吗？”
“没有这个必要。”
陆惟生睁开眼睛，看着地上清晰的人影轮廓，冷冷回应。
苍芙不喜欢自讨没趣，碰了两次壁，也就懒得再多说什么，转身就走。
离开的动作干脆利落，仿佛对被绑在液态金属椅里动弹不得的脆弱男子没有丝毫留恋，唯一的告别方式就是抬起手，用手背对着他敷衍地挥了挥。
她走进光束里，眼看着数据就要消散——
兽类的本质是遵从天性。
苍芙的“离开”形成了某种刺激点。
“天性”忽然间冲破了意志力和基因枷锁的双重围堵，陆惟生强压在心底的慌乱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男子回避的肢体语言骤然突变，整个人疯狂挣扎，想着摆脱束缚将人从泡沫般的光影里拉回来。
但被绑带狠狠扯回原地的人是他自己。
肩胛骨重重撞上椅背。
陆惟生将疼痛抛之脑后，全身发力，将混合了金属丝线锻造成的绑带拉扯到极致，哑着嗓子对着苍芙喊出一句：
“等等——”
“嗯？”
苍芙回头，看了满脸惊慌迫切的陆惟生一眼。
他的手腕已然被磨破，蜷缩在拳头里的手指不自觉嵌入掌心，翻滚的喉结，以及抿紧的薄唇，这些细微的行为特征终于将岌岌可危的数值送过爆表的临界线。
观察舱里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昂赛力文气急败坏地对着单向玻璃捶了一拳，接着盯住敏斯特，眼神阴森。
“切另一个角度的影像捕捉器，我要看看站在他对面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这回，夏萝没等敏斯特发送指令，就将影像捕捉器切换过去。
苍芙对疯狂对焦的影像捕捉器、以及观察舱里怒火冲天的昂赛力文视而不见，站在回收模拟数据的光束下方，对着他歪了歪头。
“不想让我走？”
陆惟生从喉咙里艰难挤出一个单音节。
“……嗯。”
“嗤，好乖。”
苍芙笑着朝男子的方向迈了几步。
见她远离光束，后者明显舒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不同程度的痛感从肩胛骨和手腕处传来。
他皱了皱眉头，脸上浮起的浅浅痛色在苍芙弯腰与自己对视的瞬间僵住。
太近了。
他甚至能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金属醛香。
这是星际战舰执行官驾驶舱里的味道。
清冷的香味在鼻腔里缓慢伸展开时，男子双眸有短暂的失神，身体被勾得不自觉前倾——
“要亲上了哦，陆队。”
苍芙笑盈盈的嗓音传来，陆惟生猛得回神，立刻就要向后仰，却被一把捉住了下巴。
下巴被捏住的力道不算大。
他惊得颤抖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挣脱。
苍芙直起腰，用拇指擦过密密的青色胡茬，像是新修剪过的绿草地，摸起来痒痒的。
观察舱里，昂赛力文看着陆惟生沉溺在与模糊幻影的亲昵里，怒不可遏。
他揪住敏斯特的衣领，将这位瘦小的研究员抵在墙壁上，大声质问：
“你告诉我，为什么只有这次形成的模拟人像无法观测？甚至连谈话内容也无法捕捉？你们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猫腻！！”
敏斯特被昂赛力文喷了满脸口水，无措地绷着脚尖试图解释，但咽喉被扼住，他张了张嘴，只发出几个愚蠢的单音节。
倒是一旁的夏萝还算冷静。
她站在角落里，翻动光屏上的数据资料，解释道：
“这台经过改造的模拟器连接了实验体的精神领域，一直以来，无论是本体陆惟生，还是虚拟体影狩，都没有展现出任何异性取向，因此模拟参数从来都是随机生成……”
“你的意思是，他就在刚才，有了明确的取向？”
昂赛力文眯起眼睛，看向实验舱里的男子。
在这道模糊的幻影面前，影狩的攻击力下降至零，他精心培养的特别行动队队长甚至在享受摩挲下巴这种小范围的抚触。
丢人现眼。
“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夏萝看着敏斯特虚弱的模样，有些惊惶地后退一步。
孙茵走上前，用半边肩膀阻住她的去路。
昂赛力文冷笑一声，将敏斯特朝后方甩开，面露讥讽，直逼夏萝。
“特别行动队里连只母蚊子都没有，执行任务更是在高危作战区和太际城这种地方，你告诉我他有了明确的取向？夏萝研究员，我倒是忘了，在这间实验舱里，你和他共同进行了一百三十场实验。”
“伯爵大人，不……不是我。”
夏萝脸色苍白，抱着数据资料的手在发抖。
“不是你，那会是谁？”
“……”
夏萝说不出话来。
她被赶至角落，眼底倒映出昂赛力文胸口象征着皇室的金色桫椤叶徽章。
……
几分钟后，夏萝的数据录入模拟系统，与实验舱里苍芙的数据进行比对。
比对结果当然不一致。
夏萝的嫌疑解除。
昂赛力文看了实验舱一眼，视线扫向不时迸出电光的主控台。
守不住心的影狩，是无法成为他手中一把好刀的，与其耗费资金重新加固基因锁，不如重新培育一批新的影狩出来——
其实诗灵实验室里储存有好几颗已经孕育成功的影狩胚胎。
昂赛力文试图彻底剥夺它们的情感，将他们打造成无欲无求的杀人机器。
但难就难在，当管控情感的基因链被剪断时，此前健康的胚胎会在短短三小时内枯萎溃烂，最后化作一滩腐水，以至于污染了整个培养皿。
换句话说，影狩作为狼犬最强变种，盲从于爱人几乎是不可忤逆的天性。
昂赛力文手掌虚虚罩在一枚红色按钮上。
一旦拍下，激光射出，实验舱里这名得力干将将会被灼成飞灰。
孙茵看出昂赛力文的斟酌，上前一步，小声提醒：
“伯爵大人，目前来说，像陆惟生这样优秀的人，皇家骑士学院在读混血种里挑不出一个，所以……抹杀之事或许可以暂缓。”
作为用爵位换得实权的昂赛力文来说，被人牵着鼻子走不是他的风格。
孙茵这番话，算是将陆惟生送上了绝路。
另一边，苍芙觉察到昂赛力文的想法，松开男子的下巴，眯起眼睛，语气跟着放冷。
“陆队，看起来有人想要置你于死地。”
舒服的触感消失，陆惟生不满地看了眼她垂落的手，眼神跟着她透过玻璃。
虽然这间实验舱安装了削弱精神力的装置，但男子还是精准锁定了准备动手的昂赛力文。
深邃绿瞳里，似有杀意一闪而逝。
昂赛力文吃了一惊，按下去的手掌停滞在半空，理性开始占据上风，与权威受到威胁产生的冲动艰难拉锯。
陆惟生对苍芙淡淡道：“替我解开绑带。”
苍芙没说什么，利索地替他解了束缚。
恢复自由的手腕处皮肉翻卷，鲜血从切口处争相涌出，除此之外，双手指关节亦是一片血淋淋的新鲜摩擦伤，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艰苦的训练或是搏斗。
“谢了。”
陆惟生简单道谢后，就准备去打开连接观察舱和实验舱的一扇大门。
苍芙将他摁回液态金属椅。
在男子疑惑的眼神里，苍芙又往前迈了半步，将两人距离再度缩窄，紧接着一屁股坐在他结实的大腿，双手勾上他的脖子，鼻尖从鼻尖一侧擦过去，嘴唇只差毫厘就要贴上。
“！！！”
陆惟生全身进入冻结状态。
依照之前的实验结果，他应当不假思索、立刻马上就将苍芙掀飞出去，如果在紧急情况下，直接暴起伤人的先例也是有的。
但他偏偏一动不动。
甚至有些贪婪地嗅闻她身上冷冽的气味。
手掌无师自通般抵上她的后腰，将人摁上自己胸膛的同时，嘴唇也终于碰到了。
陆惟生没有技巧，只知道柔软得不可思议。
也就是在这一刻，心跳彻底失序，绯红色泽从脸颊一路蔓延至耳垂，又从耳垂侵染到脖子，当肩颈处毫无征兆传来针刺感时，苍芙突然将他推开。
陆惟生眉头一皱，被吮得略略饱满一些的薄唇迫不及待地追上去，却落了个空。
四周如同轰鸣般的警报声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在昂赛力文惊恐的目光里，主控台迸发出耀眼电光，窜起的火星子舔上他昂贵的皇家定制斗篷，伯爵狼狈地甩着手后退。
跳闪的光屏上，陆惟生的心率值呈现出极端跳跃的波峰与波谷。
超出临界值数十倍的情绪波动和生理波动通过笼罩在实验舱周围的能量场，将精神力传送至模拟设备，主控台难以负荷，在一片嘈杂声里出现裂纹，继而爆出无数碎片。
与此同时，苍芙的虚拟身影同样陷入不稳定状态。
陆惟生想去攥她的手腕，却只挥散了一串凌乱的数据代码。
苍芙看着他笑了笑，丢下一个问题后便消散不见——
“陆惟生，警报为什么会响？”
“等等，别走——”
“别走——”
“陆队？你没事吧陆队？”
“别走——！”
有人在推搡自己的肩膀。
陆惟生猝然惊醒，大口喘着气，虞衡吓了一跳，连忙将手缩回去，挠了挠头，又追问了一句，“陆队，你是不是做噩梦了？”
“……”
“陆队，你该不会坐在训练室里睡了一整夜吧。”
虞衡贴心地拿来一瓶水，递到男子手边。
陆惟生接过来，急切地猛灌几口，抬手抹了把嘴角，问虞衡，“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李明妮喊我们早点起来搬东西装车。”
“苍芙人呢？”
“这……不知道啊，不过听牧盛说，昨晚是陆队你抱她离开的……”
“早上没见到她人吗？”
“没、没有。”
“嗯。”
陆惟生表面看似冷静，实则脑海里持续在蹦出梦境里的零散画面。
暧昧地摩挲下巴。
玩弄他没剃干净的胡茬。
贴紧的胸口和嘴唇。
接吻。
以及那句“陆惟生，警报为什么会响？”
呵，他陆惟生只是没有这方面经验，但不代表他是迟钝的蠢货。
警报为什么会响？
不是因为慕强，也不是因为什么冠冕堂皇的心理投射，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陆惟生猛得站起来，将喝空的瓶子捏扁投进垃圾桶，接着快步朝房间走去。
他是混血种影狩，是由实验室培养起来的冷血怪物，是宣誓效忠阿斯翠亚星系皇室的守门人，他不可以、也没有资格生出这种心思。
男子步伐越来越快。
一路上，队员们被他铁青的脸色吓到，纷纷降低打招呼的音量。
转身拐上楼梯时，陆惟生下定决心——
他必须得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之前，将她驱逐出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