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巧的是，房门外长长的走廊看起来既像是Gasoline基地，又像是改建后融入了机械未来风的珍夷山庄。
如此一来，陆惟生愈发笃信，昨晚种种同从前一样，仍旧是一场荒诞的梦境。
唯一不同的是，这场梦境是他体感最真实的一次。
真实到，他以为自己真的苦尽甘来。
走廊上没有地毯，他光脚踩上去，扶着墙壁踉跄着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有其他星际猎人从房间里出来，被他衣衫不整又大病在身的模样吓了一跳，
都是执行任务的星际猎人，出于道上规矩关心了一嘴，“嚯，哥们，你还好吧。”
陆惟生额头布满细密的汗珠，喘得也厉害。
他抬眸看一眼和他说话的彪形大汉，红瞳灼热，下一秒像是要燃烧起来。
大汉吓了一跳，倒退回房间里，扒着门框问他，“哥们，你这不能是被红斑虎咬了……要变异吧？”
陆惟生收回视线，语气冷淡，“没有被咬。”
“那你这是干嘛呢？找林医生？”
“我找别人。”
“谁？”
“……”
陆惟生觉得自己正站在梦境与现实的裂缝，稍有不慎就会坠入其中，所以他选择沉默，避免不当的言行带来其中一侧的坍塌。
见他一副守口如瓶的模样，大汉无奈摇了摇头。
“兄弟，听我一句劝，你这状况还是先找林医生比较好，走到底右拐是电梯，你上三楼，出门就是诊疗室。”
“谢了。”
“不客气昂。”
大汉判断陆惟生并没有危险，又放心地从门里出来，关了房门，和他并肩走。
“不过这艘货运舰这么大，你要去哪里找人？”
“不知道。”
“不知道？你是哪支队伍的？”
“……苍穹x号。”
“噢噢噢你是苍芙队长手底下的人啊，苍芙队长的房间不在这个方向，在你刚刚来的方向，需要我去帮你敲门吗？”
“她不在房间里。”
“这样啊……不过这个点，她可能是在公共厨房，或者是在会议室，她可是出了名的工作狂，不光做星际猎人赚佣金，还经营飞鱼艇改造生意……”
“公共厨房和会议室在哪里？”
陆惟生打断大汉的自言自语。
喉咙疼的厉害，里面仿佛含了块滚烫的烙铁。
不出意外，他应该烧得更严重了。
大汉还有事情要忙，领着他走到楼梯口，伸手一指斜前方敞开的一扇黄铜门，中气十足道：“公共厨房在那里，会议室不在这边，得穿过廊桥去另一边。”
“好，谢了。”
大汉耸肩，长腿一迈，两三步上了楼，透过扶手缝隙看着陆惟生吃力地继续往前走。
苍芙刚把滚烫的白粥盛出来，准备凉一凉再端到房间里去。
商雷凌和荀桉已经走了，偌大厨房只有她一个人。
货运舰上的营养剂免费无限供应，苍芙按开储藏营养剂的保险柜，随意拿了一袋，拧开盖子叼在嘴里。
门口传来拖沓的脚步声。
不像是人，倒像是什么东西乱七八糟滚了过来。
苍芙狐疑地回头，下一秒就看到陆惟生扒着门框艰难喘息。
光脚、衣衫凌乱、大汗淋漓、眼眸猩红。
比初见他时还要狼狈。
只一眼，苍芙就知道他的ptsd又发作了。
长时间服用安眠药剂期间，大脑区分梦境和现实全靠药剂摄入，现在忽然切断药物供给，极其容易陷入幻觉。
为了避免造成进一步刺激，苍芙故作轻松地走过去，顺手将营养剂封口丢在岛台。
“怎么生着病还乱跑？”
“你……为什么不在房间里？”
陆惟生哑着嗓子跨进厨房，使出浑身的力气，跌跌撞撞朝着苍芙跑去。
近一米九的个子因为把控不好力度和方向，就这么直挺挺撞进她怀里，苍芙连着后退两步，单手撑住身后的冰箱，这才稳住身形。
还没说话，就被男子狠狠箍住。
干裂的嘴唇擦过她的脸颊，停留在耳根处，颤抖着质问了一次又一次。
“你为什么不在房间里？”
“你为什么不在房间里！”
“你为什么……不在房间里……”
……
这次他像是真生气了，连耳厮鬓摩的动作都透着一丝狠戾，只想低头咬在她的脖颈，一口一口将她吃拆入腹，咽下心脏，舔一舔嘴角的血，仿佛这样她就能永远属于自己。
苍芙顾不得胸腔被勒得生疼，任由他抱着。
纤细修长的手指穿进他浓密的短发，不急不躁地抚摸。
“我出来给你熬粥。”
“熬粥？”
陆惟生已经分辨不出词语的意思，只知道苍芙说话，他便跟着喃喃。
“嗯，你不是生病了吗？白粥会好消化一点。”
“……”
“都说了我还活着，是不是又胡思乱想了？嗯？”
苍芙敲敲男子的脑袋，邦邦两声脆响。
指背感受到的温度比之前更高，苍芙扯过陆惟生的衣领，将手按在他的额头——
滚烫。
加点油磕一个鸡蛋可以煎出全熟荷包蛋。
*
房间里，林曼姝又给陆惟生补了一针。
药剂起效了一部分，男子终于消停了一些。
趁着他恢复一部分理智，苍芙去公共厨房将凉好的白粥端进房间。
见她出去，陆惟生神情立刻慌乱起来，但碍于陌生人在场，只能勉强稳住心神，将目光投向舷窗外规律转动的传送带，脸上透着疏离的客套。
“超量服用安眠药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林曼姝问他。
“大概三年前。”
“每天都服用吗？”
“工作忙的时候会停用。”
“也就是说……你必须使用安眠药剂才能入睡，是吗？”
“……是。”
“最多的时候你会服用多少格？”
“…大概两管。”
“？？？”
林曼姝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道：“我的老天爷，怪不得昨晚的退烧药剂对你作用不是很大，你的身体已经产生了很强的耐药性，我得替你再补上半管药水。”
陆惟生微一点头，无所谓地将胳膊伸过去。
眼神在房间门口和舷窗之间来回横扫，划出一簇圆弧。
胳膊上传来轻微的刺痛，于他而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倒是苍芙许久不回来，内心的焦灼感更让他坐立不安。
透明药剂没入血管，药力之强，引发血管痉挛。
疼痛程度不低。
陆惟生微微皱眉，但未吭一声。
林曼姝拆了一袋消毒湿巾，往男子胳膊上敷，“血管痉挛还是挺疼的，用这种冰凉的湿巾敷一敷会有缓解。”
陆惟生在半空中接过湿巾，淡淡道：“我自己来就好。”
林曼姝见他冷淡，倒也不在意，一边往药箱里收东西，一边叮嘱，“眉骨伤口愈合得不错，暂时不要碰水，今晚跃迁开始之前我再来给你打第二针。”
“好，麻烦你了。”
陆惟生客气点头。
林曼姝走到门口时恰逢苍芙端着粥碗回来。
两人站在一起细细交谈。
随着苍芙的出现，林曼姝余光瞥见男子眼神蹭得亮起，但随即垂眸看向盖着湿巾的胳膊，蹙起眉头，鼻梁上架着的镜框微微下滑至中间位置，看起来委实不太舒服。
惊讶于他的演技，林曼看看苍芙，又看看陆惟生。
果不其然遭到了后者的眼神警告。
算了，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林曼姝这样想着，和苍芙打了个招呼，便提着药箱匆匆回了办公室。
苍芙将微烫的粥碗放在桌上，余光瞥见陆惟生的胳膊，便问道：“胳膊怎么了？”
“血管痉挛，比我想象中要疼。”
“林医生怎么说？”
“一会儿就好。”
“嗯，喝粥吗？”
“好。”
“勺子在这里，自己舀着喝。”
“……”
“怎么？”
当着苍芙的面，陆惟生将左手覆上湿巾，一本正经道：“我得按着湿巾不让它掉下来，所以没有办法自己喝粥。”
“嗤，陆惟生，你倒是比我想象得要无赖很多，想喂直接说不就行了？”
“嗯，那想要你喂。”
苍芙在沙发上坐下，陆惟生黏过去，试图用鼻尖将她鬓角的碎发捋到耳后。
“别闹，这样很痒……现在清醒了吗？”
“应该清醒了。”
说话间，苍芙将一勺白粥递到他嘴边，男子张嘴接住，抿入口腔，眼睛却一瞬不眨地落在女子身上。
一时间不知道是在吃白粥，还是在用意念将眼前人裹入嘴里，咽进喉咙，囚在心头，永世不放。
“那现在是现实还是做梦？”
苍芙搅动粘稠的米汤，眼底含笑，像是在故意同他开玩笑。
陆惟生捏起湿巾纸，丢进一旁的垃圾桶，用嘴去找她手里的勺子，状若不经意地吻过她的手背，语气带着几分似梦似清醒的混乱——
“谁知道呢？不过不重要，只要我能感到你活着就行。”
苍芙知道严重的ptsd不能操之过急，于是摇摇头，专心喂他吃东西。
一碗热粥下肚，药效也全部发挥了作用。
体温降到低烧的范畴。
陆惟生有了力气，接过苍芙手里的碗，“我去洗。”
“别闹。”
“我可以洗。”
“洗碗池只有冷水，你还在发烧，万一着凉了只会加重病情，你去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儿，无聊的话连接货运舰内网，影音游戏应有尽有……”
“你洗完碗就回来吗？”
陆惟生不在乎打发时间的东西，真算起来，临行前云界一大堆存储在云盘里的数据就够他看好几个小时。
苍芙看一眼时间。
“洗完碗我要去找魏利克多汇报你的事情，之后就要换班执行警戒任务，大概在今晚十点前结束，十点之后货运舰就要准备跃迁。”
“你要离开我八个小时？”
“是这样没错。”
苍芙说着，替陆惟生将镜框往上推了推，露出深邃的红瞳，里面盛满了隐秘又克制的哀伤。
看得出他真的恨透了分离。
“不过……”
“不过什么？”
苍芙从口袋里取出一枚和执行任务时不同的通讯设备，递给他看。
“这是我单独做的通讯器，我们一人一枚，完全单线联系，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或者是又产生了什么幻觉，就直接联系我，我会想办法回应你。”
陆惟生看着她手心里的通讯器，喉结翻涌两下，将耳朵凑过去。
“你替我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