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德星系第四十九区，干枯的河床连接着一座荒废已久的酒店。
酒店总统套房翻新过，做了简单的改造，落地窗都换成了防弹玻璃。
从景观窗看出去，蒸腾着热气的大地上并排栖息着两架战舰。
游龙野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坐在窗边，和另一位掠劫者徐闻聊起资源置换的事情。
手边矮几上放有两杯明黄色营养剂，冒着酸柠檬的味道，杯边装饰了一丛薄荷叶。
徐闻端起营养剂嗅了嗅，面露嘲讽：“我说，不可一世的游老板什么时候也开始喝起这种廉价的营养剂了？”
游龙野脸色阴鸷，故作不经意地用指甲碾碎薄荷叶。
清凉的植物味道弥漫在房间。
徐闻表情扭曲了一瞬，差点干呕出来。
游龙野被他的模样取悦到了，心情一好，顺便打开话匣子。
“几年前我讨伐了一个小世界，释出了三百来艘伴生护卫舰，载满星际商人替我收拢资源，结果这批商人居然一个不留，全都倒戈向了星际都市开发商……”
“哈？”
徐闻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摆摆手，只当是玩笑话。
“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那群手里没几个真钱全靠从官方搜刮的穷酸老板，星际商人会选择和他们合作？疯了吧？”
“是真的。”
说着，游龙野的火气开始往上冒。
数百名星际商人，这可是他耗费数十年、花了大功夫捏在手里、使出各种手段威逼利诱才捆绑在自己身边的赚钱机器。
不知道对方开出了多大的价码，竟然说走就走。
实在气不过，他端起杯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营养剂。
廉价的口感直冲天灵盖，游龙野呛了一下，狼狈地用手背遮住嘴。
窗外，负责战舰养护和检修的小弟们腰间系着绳索，顶着烈日炙烤，沿着光滑的舰身爬上爬下。
再往远处去，一层薄薄的能量保护罩悬浮在天际，将裸露龟裂的河床和酒店笼罩其中。
徐闻叼了根爆米花味的细烟，点燃前指了指能量保护罩。
“这玩意儿可不便宜，一年烧掉将近六百万星币，能用得起这玩意儿，你还是有点实力的，那句小世界的俗语怎么说来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呵，就快续不起费了。”
说完这句话，游龙野大概是觉得没面子，连忙补充道：“不过你知道的，弗雷公司董事长和我有点交情，就算暂时不给钱，再续上一年总是没问题的。”
徐闻明白游龙野的意思，但他并不想把珍贵的资源置换出去。
因此不说话，只笑。
敷衍得很。
游龙野心烦意乱，他对浪费时间吹牛皮毫无兴趣，只想快点从徐闻这里得到能不能合作的一句准话。
正想着要不要摊牌，徐闻忽然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及另一桩更糗的旧事——
“听说你的‘镇舰之宝’金丝蛋白玉被偷走了？”
“……”
“所以说嘛，这年头好东西还是得捂着，大张旗鼓的，搞不好哪一天就被歹人给盯上了……你说是吧，游老板？”
徐闻喷出一口迷幻色彩的烟圈。
爆米花味道香甜，和薄荷汁液的草本植物味仿佛隔着两个次元。
“你在嘲讽我？”
游龙野额角蹦出青筋，垂在椅子旁的手倏然攥成拳头。
“easy，easy，我可没有嘲讽你的意思，不过资源置换嘛……这年头空轨越建越密集，进攻小世界的成本太高，我已经打算变换方向了。”
“什么方向？”
“掠劫途经荒野地带的大型货运舰……星骸级别那种。”
“我看你是疯了，星骸级别自身配备的装甲武器都够你喝一壶了，更何况只要货物价值高到一定程度，官方都会派战舰随行。”
“你胆子小了不少啊。”
徐闻大肆嘲笑游龙野，后者捏着杯子，看着稳当，实则微微颤抖，杯中营养剂跟着小幅度晃动。
“这和胆子没关系，我只是选择谨慎。”
话虽这么说，但抖动的左腿还是出卖了他心底的蠢蠢欲动。
“你考虑一下，如果选择加入，我来联系这场行动的组织人。”
“什么时候出发？”
“我们还在筛选目标对象，最多不超过三个月，期间你可以在周围先干几票小的充盈一下金库。”
游龙野没接话，而是对着徐闻手里的细烟扬了扬下巴。
徐闻丢了一支过去，将磁力枪的发射口当成打火机，朝游龙野的脸怼过去，游龙野眸色一凉，伸手去擒徐闻的手腕。
谁知徐闻忽然松了手，对着游龙野难看的脸色吃吃直笑。
磁力枪掉在地毯上。
“不行啊游老板，几年不见，怎么连喜怒不形于色都做不到了？”
这烟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
游龙野只觉得今天约徐闻过来谈事情真是个极其错误的决定。
就在这时，停泊在远处的两艘战舰忽然同时发出长鸣警报。
呜哇呜哇两声，急促悠长。
意味着有不明战舰正在快速靠近。
游龙野嗖得站起来。
相比之下，徐闻要淡定地多，慢悠悠咬着最后一点烟屁股起身，捏着烟头按进滋滋冒泡的营养剂里。
“怎么回事？”
游龙野开了通讯，问正在房间里休息的一号驾驶员。
“不清楚啊老大，总之我先赶过去，大概率是误闯？实在不行我先发射驱逐信号弹……”
话音未落，庞大的战舰已然从热层下降至平流层，穿过清透的云层，虽然为肉眼可见，但在刺目的阳光下依然呈现出若隐若现的姿态。
伴生护卫舰呈锥形展开，分布在舰船四周。
彼此之间引力场相互缠绕，构建出一张坚不可摧的防御网。
陆惟生观察到能量保护罩的存在，表情不变，冷冷道：“集束炮准备。”
张欣然手动放下保险栓，调整数值至发射状态，回复道：“集束炮准备完成。”
“发射。”
“发射缓冲期五秒，倒计时开始。”
集束炮将束口炮的八个炮筒集中至一束，火力迅猛升级，但会对炮筒造成很大的消耗。
五秒后，世界寂静了一瞬。
绚烂光束从天而降，重重砸在能量保护罩，冲击波席卷了干涸的大地，热浪滚滚，沙尘漫天，能见度降低至三十米。
察觉到事态不妙，游龙野和徐闻各自狂奔至战舰。
驾驶员就位，系统启动，燃料阀推开，气体冲出，裹着华丽装甲外衣的战舰依次升空，炮口纷纷调整至迎敌状态。
游龙野的目的是守住阵地。
徐闻则不然，他可没这闲工夫玩什么并肩作战，他只打算趁机开溜。
能量保护罩在集束炮的猛攻下溃散，两拨人正面对上。
陆惟生看着熟悉的火焰状星纹，仿佛回到了那个天寒地冻的夜晚。
他压制着胸口翻滚的情绪，通过公频向还在提速的战舰发过去一句慰问的话：
终于找到你了，游龙野。
徐闻也能看到，他单线接入龙野号，发来一串问号：我靠，什么情况？咱不是和星际巡航总部说好了不准擅自攻打基地吗？
游龙野：你问我，我tm去问谁。
徐闻：你慢慢打，我先走了。
游龙野：？？？
“生哥，其中一艘战舰有逃离的趋势。”
沙塔尔和高仲芳同步汇报。
“一架都不许放走，伴生舰主攻炮口，束口炮和磁力炮对准前挡玻璃。”
耳返里传来一连串清晰的“收到”。
归来号在陆惟生的操纵下往下倾斜，以极快的速度向龙野号俯冲过去，所有伴生舰以同步的斜率持续护航，舰舱里响起一连串失速警报。
所有人都一脸淡定。
显然陆惟生不是第一次这么操作。
正在逃离的徐闻透过光屏看了一眼这逆天操作，默默在公频上打出：等会儿，这艘巡航舰的舰长被夺舍了？它是打算同归于尽吗？模拟自己是小行星准备撞烂你的龙野号？
游龙野：不打算帮忙就给我闭嘴！！
徐闻：Fine。
归来号直逼龙野号的架势过于骇人，把龙野号上的人吓惨了，对着空中毫无章法地来了一通胡乱扫射。
陆惟生冷笑着轻松闪避，驾驶战舰突破火力带，在即将撞上的一刹那拉平舰身，引力场相撞，嗡鸣震天，尾部螺旋桨擦过龙野号顶部，冒出一连串火星子。
这种情况下，所有远距离和平距离射程炮全部失效。
依靠护卫舰的掩护，陆惟生将驾驶权移交高仲芳，独自离开舰舱，通过舷梯落到龙野号前档玻璃处。
手执装填有破裂弹的突击步枪，对准已经挨了好几炮前档玻璃一顿突突。
在他身后，龙野号的伴生舰几乎要将小口径子弹全部打空，但打出的每一枚子弹都被归来号伴生舰精准拦截。
啧，改良过的星际版cIdc系统就是牛逼。
舰舱内，苏彦白和司隽并肩而坐。
司隽满嘴啧啧称赞，苏彦白无奈摇头，他扶了把护目镜，一炮送走了夹缝里试图偷袭的伴生舰。
随着前档玻璃碎裂，陆惟生成功突入驾驶舱。
游龙野像活见了鬼一样，下意识去摸腰间磁力枪，却被陆惟生一脚踹得撞进后方的椅子里，腰部向前折叠，两腿被惯性带得高高翘起，最后直接翻过椅子栽进下一层的副手驾驶舱。
“啊，老大！”
一号驾驶员吓了一大跳。
陆惟生跟着跃下，灵巧且无声，一刀子捅进这名驾驶员的喉咙。
鲜血飞溅，涂了满墙。
男子看也不看，抬手落锁间，手起刀落，送二号和三号驾驶员一同上了路。
顺手关闭动力系统、液压系统，推平燃料阀，升空停止，燃料仓供给停止。
一系列操作下，喷气阀噗噗两声后安静下来，战舰开始无可抑制地下坠，失重感袭来。
游龙野从三米高处腿部着地，痛得冷汗森森。
背后男子正在大开杀戒，他强忍着心中惊惧，凭借着两条没受伤的胳膊艰难地往卫生间爬。
没爬出几米，陆惟生抬腿踩住他的脊椎，施力碾压。
“啊——！！”
游龙野仰头惨叫，布满红血丝的眼球凸起，双手无力地朝前伸出，想要抓住点什么，却又什么都抓不住。
陆惟生俯身掰起他的下巴，猩红的眸底是积攒了三年之久的沉沉恨意。
今日过后，复仇结束，一切就将归于沉寂。
他又要回到那种漫无目的的无望等待里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等待突降的神迹把她再度送来身边。
就是这么一个短暂的走神，让游龙野从这场必死之局里窥见到一丝生机。
“不论你是谁的手下，至少让我死个明白。”
此时距离龙野号坠毁只剩一分钟。
陆惟生掰着游龙野下巴的手加大力度，欣赏他吃痛后变得狰狞的面容。
继而漠然地开始讲述：
“三年前，北洲菲诺城，你们硬闯我所在的小世界，被突然引爆的温压炸\/弹阻挠，引燃炸弹之人，便是我今日杀你的理由。”
这件事情堪称游龙野走上下坡路的开端，因此他当然不会忘。
但毕竟时间久远，记忆有些模糊不清。
距离坠毁只剩四十秒。
游龙野慢慢回想起了一些东西。
温压炸弹导致的冲天碎石、被卡住的炮口后来复修了两次才彻底修好，花了他将近五十万星币。
还有被杜宝蓝盗走的金丝蛋白玉，那可是他从黑市拍下来后得意地炫耀了近一个月的稀世珍品。
以及……杜宝蓝使用飞鱼艇逃离的时候，似乎救走了一个人？
引爆温压炸弹之人……
啊，是那个头朝下被吊起来的小姑娘！
距离坠毁三十秒，雪焱叫嚣着想要脱体而出。
面对游龙野的沉默，陆惟生自嘲一笑，也是，他究竟在期待些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被死死钳制住的游龙野像条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凄厉地嘶吼起来，“你说的那个引爆\/炸\/弹的人，她没死没死没死真的没死我有证据我有录像我有录像我有录像……”
游龙野这辈子没有过这么快的语速。
快到仿佛来了段烫嘴的rap。
精神领域的出口瞬间关闭，爆冲的雪焱躲闪不及，一头撞上去，连同白鸟一起发出高亢的痛呼。
陆惟生怔在原地，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卸去。
游龙野的脑袋“咚”一声栽在地上。
男子嗓音剧烈颤抖，胸膛起伏间带起浓重的呼吸音，“你、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