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泰安府衙门,是杨胜的地盘。
她却相当于是只身一人来的泰安。
照山寺中那个小沙弥所言,杨胜纵容外甥凌辱住持的女儿,打死他的儿子,实在是个性情残忍之人。
绍桢之前虽然和赵逢辰来过泰安巡查地势,但也只是几日停留的功夫,对泰安官场的人事并不熟悉,更别说求助于谁。
若是彻底激怒了杨胜,恐怕她难以全须全尾地走出泰安。
杨胜正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答复。
绍桢故作为难道:“这,杨大人,你所说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我奉赵总河之命留守河道府,丁同知暴毙,这么大的事情,赵总河回来之后不可能不知道的。”
杨胜摆了摆手,轻松道:“这还不是张大人一句话的事吗?只要咱们事先通气,随便找个由头不就成了?嗯,就说他染了疫病,下午便烧掉好了。如此,也算死无对证。如何?”
绍桢看着他闲适的坐姿,悠然的语气,心中生了几分寒意。
杨胜这个岁数的人,平安做官倒如今,绝不是空口说大话的人,他是真的做得出来这些事情的!
她佯做纠结的模样,与他有来有往周旋了一阵,一直到杨胜的神情都不耐烦了,才磨磨蹭蹭地松了口:“那就,那就依杨大人所言。”
杨胜面上一喜,立刻按捺下去,笑道:“好,我说张大人是个爽快人,咱们回公堂,那五个村民,全都交由张大人处置。”
绍桢便用商量的语气道:“死罪难免,却恐怕罪刑过于残酷,惹得百姓畏惧之下反抗,不如,择个半月后的凶日问斩。也别牵连他们的家人了。”
杨胜一口答应:“都依张大人的!”
审完了闹事的村民,杨胜派人引着绍桢去了准备好的留宿院子。
绍桢让其他护卫留在外面,叫了张鼐和邓池进屋单独说话。
门一关,绍桢开门见山道:“方才在外面可是发现了什么?”
张鼐肃道:“这里不对劲。我们出了庑房才发现有人往这边聚集。杨胜养了很多武林高手拱卫官邸,光是我和邓池能发现的,就有上百之数了。”
绍桢惊道:“上百?咱们带来的人也才三十不到。”
邓池点头道:“正是,况且个个都身手不俗,张鼐怕起了冲突,咱们没有胜算,肯定会有伤亡的。”
她果然猜对了。杨胜真的有胆量杀害她。
绍桢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有些焦躁地踱步。
她攥着拳头思量道:“杨胜是果决之人,他知道若是将克扣河工工银的罪状推到丁渭头上去,我很有可能会查出端倪,索性将事情和我说明了,我手头上没有证据,现在又是孤身来泰安,毫无抵抗之力。就算他知道我是佯装合作,等我回了济宁再将这里的事情禀报给赵总河,这之中的时间差足够他毁灭证据了。”
绍桢站定,若有所思道:“杨胜贪墨工银的罪名是一定有的,最关键,要找到他的账本。但这不能由我提出来。”
邓池道:“不如像上回去叶府一样?”
绍桢一愣,乍一听叶姓,她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她都快忘了叶雍淳了。
绍桢失笑道:“也不成,那回是咱们提前从乌老头嘴里问出来叶府的布局,你们才能顺利摸进去把叶雍淳掳出来。现下我们手里可没有泰安府衙的布局图。这里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随便买通别人给我们办事。容我想想。”
张鼐道:“除去贪墨工银,杨胜还私自征收赋税,这也是一重罪名,泰安百姓这么多,他堵不了所有人的嘴,若是此路不通,不如从这里入手,以百姓为证人,参杨胜的罪状。”
绍桢听着,喃喃道:“百姓,百姓,”忽然眼前一亮:“是啊,百姓!”
……
次日。
泰安府衙前挤得水泄不通,都是面黄肌瘦,穿着打补丁衣服的河工,拖家带口地聚集在这里,吵嚷的浪潮一阵高过一阵。
“杨知府克扣我们的工钱!官府不公!河道府包庇贪官,为虎作伥,不得好死!”
“我家为了修河道,卖儿卖女啊!”
“知府老爷!河道府张老爷!给我们一个说法!再这么下去,不等河道修完,我们要先被饿死冻死了!”
“我济南府的小姑子回来探亲,他们那边的河工是免了赋税的!为何我们还要交!地里早就没粮食收了!”
整个知府衙门的差役都出动,艰难地守在大门口,声嘶力竭地恐吓:“住嘴!再吵就捉拿入狱!滚滚滚!”
哪里拦得住。
外面喧嚷的声音一直传入到衙门公堂之中。
杨胜脸色非常难看,师爷出了一脑门的汗,低声回道:“……足有上万人,恐怕是泰安邻近村子的河工都过来了。”
绍桢满面愁容,唉声叹气,声音比平时高了两度:“哎呀!杨大人,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呀!若是河工们再这么聚集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杨胜阴沉道:“张大人,你昨日刚来,今日就出这么大的事情,你没什么话对本官说?”
绍桢无辜地睁大了眼睛,不高兴道:“杨大人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怀疑是我去煽动的河工?昨晚我可是一回房就睡下了,我是能分身飞出去不成?就连护军也是老老实实待在院子里的。杨大人莫非是没听见,河工是连着河道府一起骂的!我脸上有光彩?”
她不知哪里来的底气,越说声音越大,腰杆挺得笔直。
杨胜的眼珠子转了两圈,缓下脸色:“我也是一时心急,错想了张大人。咱们如今同在风口浪尖上,依你的意思,如何处理眼下的事呢?”
绍桢皱眉道:“我年纪轻,又没做过一方父母官,哪里有经验?杨大人快别为难我了!”
杨胜的脸色更好转了两分,坐在那里运气。
师爷焦急地走了两步,附耳在杨胜边上说了什么。
杨胜脸上阴晴不定的,好半天才咬牙道:“好,开库房!抬账册出来示众,叫百姓看看,本官到底有没有盘剥他们的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