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番收拾，苏妲己特地换上了那件月白色的常服，腰间系着武明月赏赐的龙纹玉佩，通身的狐狸毛和耳朵尖儿都用法术细细收敛妥当，看上去便是个唇红齿白的富家小公子，眉宇间是压不住的雀跃。
武明月则选了一套相对低调却用料考究的墨绿色劲装，衬得她身姿愈发挺拔，只在发间簪了一支简单的碧玉簪，敛去了平日的帝王威仪，多了几分江湖女侠的飒爽。
“明月，快些快些！太阳都要晒屁股了！”苏妲己在殿门口来回踱步，小声催促，尾巴骨那块儿痒痒的，总觉得有条无形的尾巴在蠢蠢欲动。
昨夜被“欺负”狠了的腰，此刻也仿佛注入了新的活力，一点不适都感觉不到了。
武明月看着他那副猴急的模样，唇角微弯，牵起他的手：“走了，今日让你玩个痛快。”
两人并未乘坐龙辇，而是从宫中偏门，乘了一辆朴实无华的青篷马车，只带了两个便衣打扮的宫中侍卫远远跟着，悄无声息地汇入了京城川流不息的人潮之中。
一出宫门，苏妲己便像是脱了缰的野马，拉着武明月一头扎进了最热闹的东市。
京城不愧是天子脚下，即便不是什么重要节庆，街道两旁依旧是商铺林立，摊贩云集，叫卖声、吆喝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一片繁华喧嚣。
“糖葫芦！明月，我要吃那个最大的！”苏妲己的眼睛亮晶晶的，指着不远处一个老丈高举着的糖葫芦串，那红彤彤的山楂裹着晶莹的糖衣，在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
武明月还未开口，苏妲己已经甩开她的手，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片刻后便举着两串糖葫芦跑了回来，一串塞到武明月手中，自己则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酸甜的滋味在口中漫开，幸福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武明月无奈地摇摇头，看着他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模样，眼神却满是宠溺。她象征性地咬了一颗，那过于甜腻的味道让她微微蹙了蹙眉，但看着苏妲己一脸满足，便也觉得这糖葫芦顺眼了不少。
苏妲己拉着武明月，像只快乐的蝴蝶，在人群中穿梭。一会儿被路边捏糖人的摊子吸引，非要让老师傅捏一个自己的狐狸原形，结果那老师傅手艺精湛，捏出来的九尾小狐狸活灵活现，让他爱不释手；一会儿又被杂耍班子的喷火表演惊得张大了嘴巴，看得津津有味，还不住地拍手叫好。
他看见卖小面具的，便挑了个狐狸面具戴上，又非要给武明月也挑一个，武明月拗不过他，只好选了个最简单的凤纹面具，象征性地戴了片刻。苏妲己戴着狐狸面具，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时回头冲着武明月扮鬼脸，惹得武明月又好气又好笑。
路过一家首饰铺子，苏妲己又被里面琳琅满目的珠钗首饰晃花了眼。他想起前几日武明月赏了他不少好东西，便也想回赠些什么。
他挑挑拣拣，最后选中了一支造型别致的梅花玉簪，簪头雕着一朵含苞待放的红梅，旁边几片碧绿的叶子衬着，很是清雅。
“明月，这个送你。”他将玉簪递给武明月，眼神带着几分期待。
武明月接过玉簪，入手温润，她看了看苏妲己亮闪闪的眼睛，将玉簪插入发间，原本那支碧玉簪则顺手递给了他：“那这个便与你交换。”
苏妲己接过那支沾染了武明月发间清香的碧玉簪，心中甜滋滋的，小心翼翼地收进了怀里，仿佛得了什么稀世珍宝。
两人走走停停，苏妲己的双手很快便被各种小玩意儿和吃食占满了。
刚出炉的梅花糕，香气扑鼻的烤鸡翅，甜糯的糖炒栗子，还有一小包酸甜可口的话梅。
他吃得不亦乐乎，还不时将手中的美味递到武明月嘴边，非要她也尝尝。
武明月平日里在宫中用膳，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对这些街头小吃本没什么兴趣，但看着苏妲己那副兴高采烈的模样，也不忍拂了他的意，便也耐着性子一一品尝。
有些味道确实不错，有些则让她微微皱眉，但苏妲己的热情却丝毫未减。
“明月你看，那边还有卖风车的！”苏妲己指着不远处一个卖风车的小摊，五颜六色的风车迎风转动，煞是好看。
就在苏妲己兴冲冲地想拉着武明月过去的时候，他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凝固。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一般，直直地盯着街角一处偏僻的角落，眼神从最初的兴奋，转为错愕，再到难以置信。
那里，聚拢着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乞丐。
他们有的蜷缩在墙角，有的伸出干枯的手，向过往的行人乞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臭的气味。
突然，一个看上去还算壮实的汉子，因为一个老乞丐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便勃然大怒，一脚将那老乞丐踹翻在地，嘴里还骂骂咧咧的：“老东西，不长眼！弄脏了你赔得起吗？”
老乞丐摔在地上，怀里那个破了口的讨饭碗也滚到了一边，发出哐当一声响，他痛苦地呻吟着，却不敢反抗，只是用一双浑浊的眼睛无助地看着那个施暴的汉子。周围的路人大多冷漠地瞥了一眼，便匆匆走开，偶有几个面露不忍的，却也不敢上前。
苏妲己就那么站在那里，手里的糖葫芦不知何时已经掉在了地上，沾满了灰尘。
他脸上的狐狸面具也显得有些滑稽可笑。他看着那个被打的乞丐，看着周围麻木的人群，心中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又酸又涩。
武明月见苏妲己突然停下，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有些奇怪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怎么了？怎么不继续疯了？”她起初还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以为他又发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
然而，当她的视线落在街角那狼藉的一幕，尤其是那个蜷缩在地上呻吟的老乞丐身上时，她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了。
苏妲己缓缓转过头，看向武明月。
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平静得有些可怕，那双平日里总是水汪汪的狐狸眼，此刻却是一片深沉的墨色，里面翻涌着武明月看不懂的情绪。
“这就是你说的国泰民安吗？”
他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武明月的心上。
武明月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看着苏妲己，又看看那个角落，再看看周围繁华的街景，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了她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国泰民安？她一直以为，她治下的大武，便是如此。可眼前这一幕，却像是一把尖刀，毫不留情地撕开了那层光鲜亮丽的表象，露出了底下触目惊心的脓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