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绍使团走的第四日,姜静姝在栖梧宫中,突然有人来求见。
“娘娘,沈书忱,沈大人想求见您,但寻常外男不可入后宫,所以想请你去御花园的清心亭小叙。”
流萤走了进来,步履匆匆。
沈书忱?
姜静姝执着书卷的手微微一顿,他向来恪守分寸,自从二人再见后,即便认出彼此也从不过界。
今日这般唐突提出请求,想必是有万分紧要之事。
“本宫知道了,更衣吧。”
姜静姝说着放下了书卷,起身往清心亭走去。
御花园,清心亭中。
沈书忱一袭黛青色朝服,身姿挺拔,恍若庭外翠竹。
见她到来,他立刻躬身行礼,动作恭敬又带着疏离:“臣参见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姜静姝示意他坐下,“沈大人今日唤本宫前来,所为何事?”
沈书忱没有拐弯抹角,直言道:“娘娘,臣是为废帝裴珩之事而来。
近日京城四处都在搜寻废帝,臣发现……父亲行为有些反常,让臣想起一事。但此事,因为并无直接证据,不能直接与陛下言说,所以只能先告知娘娘。若娘娘也觉得可疑,望能旁敲侧击告诉陛下。”
何事还需旁敲侧击?姜静姝有些困惑,但还是微微点了点头示意答应的。
“好,本宫知道了,沈大人直说无妨。”
得到了姜静姝的首肯,沈书忱才缓缓开口,“娘娘可还记得,裴珩昔日的太傅孙文山?”
沈书忱继续道,“孙太傅早已归隐,但门下弟子众多,如今在朝中身居要职者,不少都是由他提拔,对朝堂的影响深远。
裴珩当初,与这些师兄弟虽明面上往来不多,私下里却关系深厚。”
经由沈书忱一提起,姜静姝几乎是立刻便想了起来。
从前她在裴珩身边时,裴珩便与这位叫孙文山的太傅关系亲厚,后来孙文山因病辞官归隐,渐渐销声匿迹。
可她却忽略了,这位太傅平日里虽不显山露水,却因为从前的许多弟子入朝为官,留下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关系网。
那些人如今遍布朝野,若有心相助,定能为裴珩的逃脱提供巨大便利。
“你的意思是,裴珩的逃脱,可能有这些人在暗中相助?”
“臣不敢妄言。”沈书忱嗓音沉稳,“但宗人府能轻易走水,裴珩凭空消失,还有那条密道,若无朝中之人接应、多人参与,恐怕绝无可能。
但此事牵连众多,若是没有证据,不可轻易定论,因而先告知皇后娘娘。”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还愿意告知本宫。”
姜静姝微微点头,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向他,“你说……你父亲这几日有异状……”
沈书忱只是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姜静姝几乎立刻反应过来——尚书令沈大人,分明也与孙文山关系甚笃。
她了然地点点头,不再追问让沈书忱为难。
说完了想要跟她说的事后,沈书忱一时间便陷入了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
一个是当今陛下的皇后,一个是尚书令的儿子,朝廷重臣。
两人甚至从前还是订下过婚约的关系,裴景曜对此虽然嘴上不说,但即使他们二人当众说句话都会心中介怀。
如今二人在御花园见面已算私会,谈完正事,自然不便再久留。
二人十分默契地准备先后离去,姜静姝分明已经走了,忽然察觉到了背后灼灼的视线。
她停驻了脚步,果然,沈书忱正在看她。
“你近来还好吗?”
“很好。”沈书忱看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
之后,二人便再度无话可说。
“那……便告辞了,沈大人。”姜静姝朝他点点头,深吸了口气,转身离去。
沈书忱只是微微颔首,脸上并无太多表情,只有攥起泛白的手泄露了内心。
直到姜静姝走远,他的眼中才敢露出关切与思念。
有些人,错过了便再也无法寻回,这些年来,沈书忱曾经满心后悔,后悔当初没能保护好姜静姝,让她受了多年苦难。
可看到她如今身为皇后,过得幸福,心中又有了些许安宁。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只要看到对方过得好,便已足够。
回到栖梧宫后,姜静姝还沉浸在沈书忱带来的消息中。
这个提醒让她懊悔不已,自己跟在裴珩身边多年,竟连这样的事都没想到,还要靠沈书忱点醒。
她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决定立刻将此事告知裴景曜。
正准备起身去找裴景曜时,恰好赶上太医来为她请平安脉。
来的,是年过半百的陈太医,太医院中,要属他医术最为精湛,如今专门负责她的脉诊。
“皇后娘娘,请您抬手。”陈太医说着,用眼神示意姜静姝将手放在桌上。
隔着丝帕,他为姜静姝诊脉。
姜静姝则再度陷入了关于裴珩之事的自责与思索。
思索间,她随意抬眼,无意看到陈太医为她诊脉的手。
这双手因常年研磨药材、行医问诊,布满茧子,皮肤也因年老遍布皱纹。
看着这双手,姜静姝的脑海突然空了一瞬。
电光火石间,突然闪过一个画面——那是在公主府中,为安远公主诊治的,来自南绍的年迈医师。
当时她就站在安远公主的屋外,因为担忧与怀疑的缘故,心情复杂地朝着屋内查看,无意间,似乎看到了什么。
比如,那个南绍医师并不熟练的举止,还有,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