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泣声戛然而止。
阿母浑浊的泪水还挂在脸颊,那双与贺临川如出一辙的冰蓝色眼眸,在昏暗的洞穴微光下瞪得滚圆,瞳孔深处清晰地倒映出贺临川那张急切的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阿母伸出双臂,再也抑制不住想念,从上次帮贺临川离开这里,她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小儿子。
这么多天以来,她被关在这山洞里暗无天日,尽管贺景深专门派人来给她送饭,可却下命令让每一个人都不许和她说话。
她不知道贺临川有没有成功逃脱出去,一切的猜想和思念仿佛在此刻都得到了一个确切的答案。
原来当时她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贺临川没死。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石床上扑跌下来,踉跄着扑向贺临川,将脱口而出一切思念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没有说出来。
她的身体抖动着,却还是想到这里对于贺临川有多危险,她推着贺临川的胸膛,将他往那幽暗的缝隙方向推去,眼神里充满了想念和催促。
“走……快走!阿川!”声音从她紧捂的指缝间艰难地嘶哑地挤出,每一个字仿佛都带着泣血的颤抖,“别管阿母!快离开这里!贺景深……他就等着抓你!走啊!”
水流被阿母激烈的动作搅动,冰冷地拂过贺临川的脸颊,却浇不熄他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反手一把抓住阿母推搡他的、枯瘦如柴的手腕,触手一片冰凉刺骨。
那手腕的纤细和脆弱,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浑蛋,当初竟然真就听阿母的话跑了。
“我不走!”贺临川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蛮横,“要走一起走!阿母,我回来了,就是来带你走的!离开这个鬼地方!贺景深疯了,他要拿你祭祀,他想杀了我们所有人!”
他环顾这简陋得如同坟墓的囚牢,目光最后落在阿母憔悴得不成人形的脸上,心如同被无数海胆的尖刺反复扎穿。
“你看看这里!看看你自己!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等死?贺景深那个畜生……他休想!”他猛地用力,试图将阿母拉向那个逃生的洞口,“走!跟我走!”
“走不了……阿川!走不了啊!”阿母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撕裂般的绝望。
她非但没有被拉动,反而猛地挣脱了贺临川的手,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和虚弱向后踉跄了一步,重重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她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只剩下死灰般的惨白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在贺临川惊愕不解的目光中,阿母颤抖着,缓缓弯下了腰。
她伸出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残般的决绝,猛地掀开了那早已破旧磨损兽皮裙摆。
洞穴内微弱的光源,是几颗嵌在壁上的黯淡珍珠,投射过去。
贺临川的呼吸瞬间停滞!
只见阿母纤细得仿佛一折即断的双脚脚踝上,赫然缠绕着数圈深褐色的藤蔓!
那藤蔓如同活物,紧紧勒进皮肉,甚至能看到皮肤下被压迫出的深紫色淤痕。
贺临川瞳孔猛缩,“这藤蔓……”
久久未曾说话的祁渊终于开了口,“看起来并非死物。”
阿母点点头,“是的,它是活的。”
贺临川喃喃道:“是篷川萨满的木系异能,这是他养的藤蔓,所以无论是解开,还是砍断,他都能感应到。”
“对,所以,我走不了,阿川,不必再管我了,我现在只想跟你阿父去了。我一生都在泽海生活,若是让我去其他地方,我也不能习惯。再者,既然我得罪了海神,自当由我来平息。”阿母擦干泪水。
她从不是软弱无能的雌性,跟随阿父多年,她也学会了聪慧果敢。
她看向祁渊,“你是阿川的好友吗?”
祁渊露出和善的笑,“我当然是,他现在活得很好,有一个温柔体贴的雌性。”
“那便好,也是玄蛇吗?”
贺临川摇摇头,“并非,她是吗喽。”
“吗喽?我没听说呢,陆地上的兽人,我都没怎么见过。不过听你形容,她一定是个很好的雌性。”
贺临川眉头紧锁,他看着那条藤蔓,没有听到祁渊和阿母说的这些。
如何能把藤蔓解开或者砍断而不让萨满知道?
“阿母,祭祀在什么时间?”
阿母摸摸他的头,“阿川,不必为我担心,你能平安离开这里就是我最大的心愿。其实,刚才你阿兄说的那些我也有想过,或许是我们亏欠他太多。”
“贺景深说的都是真的?”
阿母摇摇头,“那颗珍珠是你阿父九死一生从深渊巨蚌里剖出来的,本来就是要给长子的成人礼。你哭着想要,你阿父拿给你看看,可这一幕被他看到,成人礼上,他以为是你阿父可怜他,便说了不要。”
“还有狩猎,并非去救你,送你去猎物群的本就是他。”
“他脑子里没有这些,他只想得到首领之位。”
“我和你阿父或许在某些方面做得不够好,他怨恨我们,我们不恨他。所以,阿川,不用救我,你走吧。”
贺临川依旧不愿意离去,他终于明白,那些所谓的不公平的时期或许不存在,是贺景深没了粉饰自己弑父行为,而特意编造的谎言。
“快走!马上就有送食物的来了,如果看到你们就完了。”
贺临川急切地问道:“阿母,祭祀在什么时候?”
“这不重要。”阿母摇摇头拒绝回答他这个问题。
贺临川声音尖锐,“重要。”
不远处是一声水流的声音,阿母有些紧张地推着贺临川,“你快走吧!有人过来了!”
贺临川执拗地看着她,“告诉我时间!”
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阿母还是妥协了,“明天晚上戌时。”
贺临川!”祁渊低沉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匕首,瞬间划破了母子相拥的悲恸氛围。
他高大的身影无声地滑到贺临川身边,一把扣住他的肩膀,力道不容抗拒,“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