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云千里接长安，故苑秋风忆少年。兄弟相逢杯酒暖，秦州月照话当年。” 秋意渐浓，秦州城外的官道上，梧桐叶被风卷得簌簌作响。李承乾的仪仗穿过层层叠叠的秋色，终于抵达这座扼守陇右的重镇。城门处早已彩旗飘扬，一名身着银灰色锦袍的年轻公子正翘首以盼，眉眼间与李承乾有几分相似，正是他的十三弟李福。
李福见御驾渐近，快步上前，待銮驾停稳便跪地行礼，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臣弟李福，恭迎皇兄圣驾！”他抬头时，额角已沁出细汗，显然等候多时，眼中的欣喜如星子般闪烁。
李承乾掀帘下车，亲手将他扶起，指尖触到弟弟微凉的手背，笑道：“十三弟，多年不见，倒是长壮实了。”李福起身时，袍角扫过地面的落叶，忙侧身引驾：“皇兄一路辛苦，臣弟已在秦州官驿备下薄宴，都是陇右的土产，您尝尝鲜。”
秦州官驿的庭院里，几株老菊开得正盛，黄的如金、白的似雪。两人屏退左右，在廊下对坐，桌上摆着浆水面、油旋饼，还有一坛封存了三年的秦州春酒。李福亲自为李承乾斟酒，酒液入杯时泛起细密的泡沫：“皇兄还记得吗？小时候在御花园，臣弟偷喝您藏的桂花酒，被父皇发现，还是您替臣弟挨了罚。”
李承乾执杯的手微微一顿，眼底漾起暖意：“怎会不记得？那时你才八岁，醉得抱着廊柱喊‘月亮是圆的，臣弟也是圆的’，逗得宫人直笑。”他浅啜一口酒，酒液带着微辣的暖意滑入喉咙，“后来你被封到秦州，临走时哭着说舍不得长安的糖画，如今看来，秦州的水土倒是养人。”
李福挠了挠头，脸上泛起红晕：“臣弟刚到秦州时，见这里风沙大，还偷偷哭了好几回。后来跟着当地老农学种糜子，看他们挥着锄头在地里喊号子，才明白皇兄常说的‘民生在勤’是什么意思。”他指着窗外远处的梯田，“您看那片坡地，去年臣弟让人修了水渠，今年的谷子就多收了三成，百姓都说是‘皇恩灌田’呢。”
李承乾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黄绿相间的梯田如阶梯般铺向天际，田埂上的农人正弯腰收割，不时传来阵阵欢歌。“你能扎根此处，体恤民情，比什么都强。”他放下酒杯，从袖中取出一卷图纸，“这是天竺的水车图样，比咱们的龙骨水车省人力，你让工匠仿造试试，或许能解陇右灌溉之难。”
李福接过图纸，手指抚过上面的线条，眼睛一亮：“皇兄出访天竺，竟还惦记着秦州的农田？”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从柜中取出一只木盒，里面是几穗饱满的青稞，“这是吐蕃的良种，臣弟试种了两年，耐寒耐旱，打算明年在陇右推广。”
两人越聊越投机，从农事说到吏治，从边关防务谈到文化交融。李福说起秦州的书院：“臣弟在城里建了座‘陇右书院’，请了长安的先生来讲学，吐蕃、回鹘的子弟都能来听课，前几日还有个吐蕃少年背出了《诗经》呢。”李承乾闻言抚掌：“好！文化如渠，能通民心，你做得对。”
暮色渐沉，秦州官驿的灯次第亮起。李福亲自为李承乾添炭，炭火光映在两人脸上，暖意融融。“皇兄，臣弟听说天竺有佛牙舍利？”他忽然问道，眼中满是好奇，“臣弟在秦州建了座法雨寺，若是能请一枚佛骨供奉，想必能安民心。”
李承乾想起在天竺法会之地的见闻，点头道：“朕已与戒日王商定，明年天竺会派高僧护送佛骨来唐，秦州作为丝路重镇，理当迎奉。”他看着弟弟期待的眼神，补充道，“届时让郭正一从长安带些佛经来，充实你那书院的藏书。”
夜深时，李福陪李承乾在庭院中散步。月光洒在青砖地上，如铺了一层霜。李福忽然轻声道：“皇兄，臣弟时常梦见长安的朱雀街，梦见您带着臣弟放风筝。”李承乾拍了拍他的肩：“等开春了，你回长安述职，朕陪你去放风筝，还放那只你最爱的‘大鹏鸟’。”
李福眼眶一热，忙别过头去，望着天边的圆月：“臣弟在秦州这些年，才明白皇兄治理天下的难处。就像这陇右的风，看着烈，其实吹绿了草原；这秦州的山，看着陡，其实藏着矿藏。百姓的心，也是这样，你对他好一分，他便敬你十分。”
李承乾望着弟弟挺拔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当年那个总跟在身后的小不点，如今已能独当一面，将秦州治理得井井有条。他忽然想起出发前，母亲长孙皇后叮嘱的话：“兄弟同心，其利断金。”此刻想来，果然不假。
次日清晨，李承乾启程东行。李福送至城外十里亭，递上一只布包：“皇兄，这里面是秦州的核桃与花椒，让长安的亲人们尝尝。”他忽然跪地磕了个头，“臣弟定会守好陇右，不让皇兄分心。”
李承乾扶起他，将一块刻着“同心”二字的玉佩塞到他手中：“这块玉，你我各执一半，见玉如见人。”銮驾启动时，李福站在亭下挥手，身影在秋阳中渐渐缩小，却始终保持着伫立的姿势。
銮驾行出很远，李承乾掀开窗帘回望，只见十里亭的轮廓已融入远山，而手中的秦州春酒，似乎还带着弟弟掌心的温度。他望着东方渐浓的晨光，心中明白，这趟西行不仅带回了邦交的盟约，更带回了兄弟同心的暖意——这或许比任何珍宝，都更能让大唐的根基愈发稳固。
车队行至一处山坳，李承乾让王玄策取来李敬玄绘制的画册，翻到秦州梯田那一页。画中，金黄的谷子堆成小山，农人脸上的笑容被画笔定格，远处的书院檐角下，一面唐旗正迎风飘扬。他在画旁题字：“陇右秋丰，兄弟情浓”，笔尖落下时，仿佛听见秦州的风正带着弟弟的笑声，一路向东，吹向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