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崇岳好似听见桩笑话,唇畔浮起讥诮:“三殿下费尽心机,不就是瞧着秦禹手握边疆兵权,想将他收为羽翼?”
这话戳破窗户纸,满殿寂静。
秦禹可不是魏轼、毛厉那般开国元勋,而是从大头兵一步步拼军功爬上镇西侯之位的寒门虎将。
他出身草芥,却天生神力,少年时便练得一身好武艺,更兼用兵如神,征战二十余载,早成了帝京百姓口中“活阎王”,麾下铁骑只认帅旗不认人。
姬鞒是嫡出皇子,要说对那龙椅没心思,鬼都不信。
他想笼络各方势力铺路,本也合情合理。
姬鞒被戳中心事,瞬时涨红了脸:“苏崇岳!你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苏崇岳冷笑,目光在孟秉元身上逡巡片刻,阴恻恻开口:“殿下母妃得宠,外祖父又是内阁大学士孟大人,自身文武双全,原该高枕无忧。可自从二殿下在边疆立下首功,您夜里可曾睡过安稳觉?”
殿中顿时响起倒吸冷气声———这等皇家隐秘,竟被当众捅破!
疯了!苏崇岳怕是疯了!
竟敢在姬帝面前,把皇子争储的腌臢事摆上台面!
姬鞒的底气本就来自母族与外祖父,论出身,满朝皇子无人能及;
论才能,他诗文骑射俱是上乘,姬帝子女稀薄,储君之位本就该是他的囊中之物。
谁料姬修横空出世,在边疆越打越猛,军中声望如日中天,竟隐隐有与姬鞒分庭抗礼之势。
姬鞒如何能不急?
满朝武将里,也就镇西侯没明确站队,成了姬鞒最后的指望。
可秦禹是块硬骨头,任他威逼利诱,愣是油盐不进,半点不掺和夺嫡的浑水。
姬鞒记恨在心,也不算稀奇。
前因后果,众人听得明白,只是没人敢像苏崇岳这般,在姬帝面前把窗户纸捅得稀碎。
皇家手足相残的戏码,关起门来演演便罢,摆到台面上,实在太难看。
姬帝脸黑得能滴墨,苏崇岳却浑不在意———他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还有什么可怕?
姬鞒强压怒气,勉强镇定:“二哥立功,是皇室之幸,本皇子身为弟弟,欣慰还来不及,何来忌惮?”
他深吸口气,又道:“本皇子的确欣赏秦禹,也曾想与他结交,可他性情刚直,不喜与权贵往来。除了离京前那夜饯行,本皇子与他再无交集!这般寻常往来,怎就成了您口中‘谋害满门’的铁证?苏崇岳,你血口喷人!”
“血口喷人?”
苏崇岳笑得森冷,“三殿下当真能撇得干干净净?”
殿中众人交换眼色。
姬鞒所言,倒也并非全无道理。
他本就是储君热门,即便拉拢不了秦禹,也犯不着下杀手。
何苦来哉?
见众人动摇,姬鞒底气更足:“你莫不是因本皇子当年未在陛下面前为你求情,便怀恨在心,蓄意构陷?”
这话戳中痛处。
苏崇岳本是姬鞒一手提拔的心腹,后来却因事被抄家流放,姬鞒全程冷眼旁观,连句求情的话都没说。
苏崇岳被揭伤疤,气血上涌,脸涨得通红,呼吸也愈发急促。
他想扑上去理论,却因双腿残废,猛地栽倒在地,狼狈不堪。
姬鞒瞧着他的惨状,心底总算畅快些:“你妻儿的死,也想赖到本皇子头上?可笑!整个帝京谁不知道,是你那宝贝女儿杀了发妻!她落得一尸两命,纯属咎由自取!”
“苏崇岳,你怨不得旁人,要怪就怪你自己教女无方!”
姬鞒越说越狠,最后几乎是咬牙切齿。
魏刈瞥了姬鞒一眼,当着姬帝和满朝文武的面,姬鞒竟如此失态,显然已乱了阵脚。
苏崇岳的出现,对他而言,不啻于当头棒喝;这番指控,更让他慌了神。
可姬鞒到底是姬鞒,即便如此,仍能强辩得有理有据。
乍一听,竟让人难以反驳。
可惜……
魏刈抬眸,看向高坐御座的姬帝。
姬帝依旧沉默,只是目光如刀,冷冷剐过殿中众人。那双历经权谋的眼,此刻瞧不出半分情绪,却让人心底发寒。
所有人都知道他动了怒,却没人敢猜他会如何处置。
魏刈垂眸,想起御书房案头那份被冷落的卷宗,唇角微扬。
今日,总得有个了断。
他侧头,淡声道:“琪王所言不差,何氏的案子早已审结。说到底,是您犯下大错,才牵连妻儿。若不是走投无路,她们也不会落到那般境地。”
姬鞒一愣。
魏刈怎突然帮他说话?
没等他反应,苏崇岳已恨声道:“这一切,全是琪王的罪孽!”
“若不是他暗中指使,我怎会对亲兄下手?!”
姬鞒猛地抬头,正对上苏崇岳怨毒的目光。
苏崇岳脸上挂着扭曲的笑,眼底却满是恨意:“若不是听他的话杀了大哥,后来的灾祸,怎会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