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刈睨着他,忽而勾唇。
“三殿下慌个什么?我的意思是,有人设局构陷镇西侯,闹出这等冤案,竟还牵连三殿下,落个监管失职的罪名。说起来,三殿下也是蒙冤,不是么?”
他语调慵懒,似随口闲谈,反倒衬得姬鞒反应过激。
姬鞒自知失态,咽了咽唾沫,强压下燥意。
他攥紧拳头,强装轻松:“原来如此。世子莫怪,本皇子也没料到,竟有人费尽心机,给镇西侯设下死局。”
魏刈微颔。
“正是。世事无常,如我当初遇刺,又如二殿下遇袭,本都太平,谁知得罪了哪路凶徒,非要赶尽杀绝。”
姬鞒眼皮猛跳。
这魏刈!哪壶不开提哪壶!
别的也罢,为何把二哥遇刺的事扯进来!
姬鞒偷瞥姬帝,果然见父皇面色更冷。
本就遭父皇猜忌,魏刈这话意有所指,父皇听了,岂不是……
姬鞒肺都要气炸。
若真是他做的也就罢了,可那些东胡刀客从哪冒出来的,他压根不知!
怎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全往他头上扣屎盆子?
姬鞒急道:“这———”
“住口。”姬帝冷声截断,
“即日起,罢沈墨户部尚书、夔州总督之职,打入天牢。户部右侍郎裴昭暂理部务,兵部尚书傅钧兼夔州总督。”
沈墨面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陛下!微臣冤枉!冤枉啊!”
姬帝抬了抬手,立时便有侍卫上前,剥去沈墨官服,强拖下去。
沈墨嘶声喊冤,渐次消失在殿外。
姬帝目光沉扫下方。
“给朕彻查!当年旧事,究竟何人主使,十日之内,给朕个交代!”
……
十月底的帝京,寒意彻骨。
北风卷过街巷,带着蚀骨冷意。
刚过正午,天却阴沉沉的,乌沉沉的云压得极低,恍若暮色将临。
街上行人绝迹,青石板路空荡荡的。
唯见一道纤细身影,缓步行来,身姿挺直。
风卷裙角,翩然又落。
……
京兆府门前,两名侍卫分守两侧。
寒风吹来,一人搓着发红的手。
“啧,今日可真冷!才十月,就冷成这样,腊月还不知啥光景!”
“可不是?前几日还没这感觉,这几日一天比一天冷!”另一人抬眼瞧天,“瞅这天色,该不会要下雪吧?”
“不能吧?”
帝京的冬虽冷,十月下雪却极少见。
“我看……哎?”
话未说完,忽见一道人影走来,不禁惊声。
“那姑娘……看着有些面熟?”
另一人眼尖,已然认出。
“那不是、那不是苏二小姐么!?”
前些时日,何氏之死闹得沸沸扬扬,京兆府的人对苏欢印象极深。
就算先前不认识,那日见过,也记下了。
二人说话间,苏欢已在门前站定。
她似极怕冷,身着藕荷色锦衣,肩披白狐大氅,雪白围领衬着张温润鹅蛋脸,竟比那雪玉肌肤还逊三分。
乌发仅用白玉海棠簪挽起,鬓若乌云,眸似星子,静静一站,眼波流转间,周身似笼一层难言气韵,竟叫周遭景致都失了颜色。
只剩她那抹倩影,叫人移不开眼。
两名侍卫瞧得发怔。
还是苏欢先温声道:“劳烦二位通传一声。”
嗓音清和,如溪泉淙淙。
一人回神,忽想起什么:“苏二姑娘可是为苏黛霜而来?”
苏欢眉眼温和,轻轻颔首。
二侍卫对视,皆暗生感慨。
想当初,苏黛霜闹得多凶?弑母不说,还想栽赃苏欢!
虽然后来真相大白,还了苏二小姐清白,可也叫她受了好些时日的污名辱骂。
这般深仇,她竟还肯来料理苏黛霜后事。
换作旁人,只怕恨不能将苏黛霜挫骨扬灰!
“劳烦姑娘稍候,小的这就去通禀!”
苏欢轻轻颔首。
忽觉额角一凉。
抬眼望去,灰蒙蒙的天空下,一片莹白雪花打着旋儿飘落。
一片,两片。
越来越多的雪花轻盈飞落。
看守的侍卫瞪大眼:“下雪了!”
……
帝京今年的初雪,来得格外早。
不过片刻,天地间便白茫茫一片。
街上愈发空寂,唯沉重的脚步声格外清晰。
寒风卷着雪花扑在脸上,沈墨打了个寒颤,拽了拽单薄的里衣,想寻些暖意。
他当庭被剥去官服,只剩这薄薄一层,如何抵得住寒意?
不过从宫门走这一遭,双手已青紫红肿,唇色惨白,冷得打颤,牙关咯咯作响。
“还不快点!”
旁侧侍卫厉声呵斥。
换作往日,他们见了沈墨,必是恭恭敬敬。
可今时不同往日,不过半日,曾经尊贵的夔州总督,已成阶下囚。
自然任人轻贱。
沈墨含着口血,发丝凌乱,神情恍惚,浑身又冷又疼。
到此刻,他仍未想通,怎会落到这步田地。
他明明是进京处理青枫江堤贪腐案的,按计划,该仍是夔州总督,安然回去,怎会、怎会……
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身上。
下意识寻去,却猛地怔住。
前方街道空寂,唯一名着白氅的女子静静伫立。
雪花纷飞,白茫茫一片,她立在那儿,几乎与天地相融。
沈墨从未见过她。
可她瞧着,似识得沈墨。
对视瞬间,少女黑沉清冷的眸微微弯起。
沈墨忽觉一股彻骨寒意从脚底窜起!
她、她———!
那少女却似对他的反应毫不在意,微偏头,如拂去无关紧要的尘土般,随手掸去肩上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