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每一个新的纪元,持续时间都会变少。第二座‘鶞’中,恰好容纳两个纪元,第三座‘鶞’中容纳四个,第四座容纳八个,第五座则容纳十六个,以此类推。”
这都是真龙所推演出的终极秘密。他与龙宫盏对坐与易碎的琥珀宫殿之中,悠悠道来——因为他明白,面前的这个少年能懂,他能懂得这些世界的悲伤。
“我知道,在我们之前,已经有九百九十九座‘鶞’了。”龙宫盏道。
混沌古殿之中,他曾见到九百九十九座闭合的棺鶞。他的骨、血、瞳、心,这些先天之物,继承自曾经的世界。
“在孤晋入圣者之上,窥见这秘密之际,孤发现了真实宇宙。”令狐化龙看向宫殿之外,悬浮在永偃神京天幕的白日星空。他带领灵朝人进入永偃神京,在此地设立帝都。
“原来永偃神京,是从前世界的城市。”龙宫盏恍然。
真龙却摇了摇头。
“永偃神京,是万古的城市。九百九十九鶞纪元中,所有发现真实宇宙的伟大存在,都曾为它添砖加瓦。”令狐化龙说起永偃神京,露出崇高肃穆的神情。
“它会是我们这些生命,曾经存在过的证明。”
龙宫盏心中一颤。即使以真龙的境界,都无法抗拒天地终劫吗?生命的宿命,就是定格在天地终劫的黑白画像之中。
“永偃神京那么大,可以让所有人躲进这里,避开天地终劫吗?”龙宫盏道。
每一个纪元的世间都在变短,到他奕离生活的时代,距离万物的终结还有多远?
真龙叹息。他何尝没有想过呢?
“印记体系,不过是孤所创造下的、一种人为考察的形式。只有永偃神京认可的人与他的血亲,才能进入真实宇宙。”令狐化龙道,“这是其一。”
“随着时间消耗,末法时代逐渐降临,修炼者日渐凋敝,直到最后,永偃神京将失落于人们的记忆。这是其二。”
“而真实宇宙本身,也会与即将终结的世界渐行渐远。直到最后,连孤这个境界的修炼者,也会再难以感知到它。这是其三。”
“我懂了。”龙宫盏道,“唯一的解决办法,是倾举世之力,培养超越陛下你的强者,在末法时代之末感知到真实宇宙。”
“从前的世界,或许有人做到过。”令狐化龙道,“但那不能救赎他们的世界,只能保全自己。”
有从前世界的强者,存在于真实宇宙。这是真龙冥冥之中的猜想。
龙宫盏心中一凛。他曾见过的,裙摆是山河百川的女子、寒夜中两眼六瞳的男人、钟山下面对烛龙的少女......他们会是那些人中的一员吗?
只有一个人是不够的。个人强者,无法兼济整个羸弱的世界。
“抹除纷争,共同强大。”真龙吐出这八个字。这是他正开创的事业,帝国的事业——消去生命间无谓的内部消耗,充分利用举世的资源,共同强大。
宗门世界,强者打压弱者,弱者打压更弱者,永无尽头,最终站在绝顶的,只有寥寥数人。这是无数个至高世界最终的结果,也是所有宇宙为之轮回的模板。
履行承诺的龙之少年,遇到了更沉重的使命。只有统一的文明,才能找到生命的出路。然而打破轮回,是要付出代价的。
对于真龙而言,这天谴便是死亡;对于帝国而言,这天谴便是莽荒。
龙宫盏回想起,黄昏界中莽荒意志口中的“灭绝”,那竟是莽荒原本的使命。它篡改一些生命,去毁灭生命本身。
帝国规训住生命的兽性,遏制纷争与内耗,莽荒则放大生命的兽性,把它变成巨兽与荒火。
“当世界归于平静,莽荒便带来纷争。”龙宫盏道。
“说得好。”真龙道。
“所以你知道,为什么我们必须要战胜莽荒,不计代价。”
......
蕣华宫外,令狐青倚靠在玉柱边。风吹起她的发梢,触碰她的脸颊,她却仿佛不知觉,只是出神。
她喜欢凝望远处的源流宫,听着霆曦河潺潺的水声,沉醉在真实和虚幻的狭间中。
很多年前,皇城还是人声鼎沸。三院、各司每天早晨都来朝觐,主殿从云霄之间现形,势拔北方的崩云台。人们向真龙大帝跪拜,歌颂帝国的国祚绵长。
而现在,龙武院、荒纪院、宰执院分治于各地,皇城六角的雄殿门可罗雀,这蕣华宫除了他们几人,更没有来客。
灵朝的凝聚力,自真龙沉寂的那一刻起,就几乎崩塌了。
“找个地方坐坐?”
龙宫盏的声音,从身后打断了令狐青的思绪。他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了蕣华宫,站在她背后。令狐青回头,看着少年微锁的眉头,知道他的心中也有块垒。
令狐青与龙宫盏出了园林,露台上已经没了文欲染的身影。他们坐在重华殿的屋顶上,这里能俯瞰西城的万里坊场。
“柳老还好吗?”龙宫盏道。
“他又忘了给我写信。”令狐青摇了摇头,“从开始熔炼古王兵器开始,他就忘了时间啦。小安这姑娘也是,跟柳老学什么不好,学了他这套死脑筋......”
“令狐青。”龙宫盏忽然叫她的名字,让她一下子愣住了。
她其实不是一个话很多的人。她时常一个人发呆,就像刚刚在蕣华宫前那样。只是有时候,当扮演成为了习惯,也就变得自然。
龙宫盏口中的名字,在她耳中是那么地陌生。
“我能猜到,柳斩绫一定是个很开朗、甚至有些话痨的人。”龙宫盏笑道。
“你猜得对。”沉默了片刻后,令狐青轻叹一声。
在令狐化龙、乐正峥、赫连纲面前,那个妹妹一般的身影,应该是一个开朗的、甚至有些话痨的人。只有那样的人,才能串联起这三个榆木脑袋,让他们一起成为出生入死的伙伴——令狐青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人。
在柳龙泉、乐正、赫连面前,她始终在扮演柳斩绫,而不是令狐青。
她是神树根子,是最后的龙族。她一身圣者修为代表的并非资历,而是一份遗产。令狐青想要扮演得成熟,却始终在掩饰一丝惶恐。
如果军神柳斩绫还在,她会做得更好。
“我小时候的时候,也喜欢一个人看着远方发呆。”龙宫盏也仰头看向源流宫,“我来自后世,身上也有令狐的血脉,所以我很清楚。”
“原来是这样。”令狐青恍然。龙宫盏的与众不同,有了解释。
“在我这里,还是‘令狐青’更亲切些。”龙宫盏把手撑在身后,感受着从霆曦河方向吹来的露珠,那触感冰凉又真实。
令狐青浅笑。她这一次笑得很自然,带着令狐家传承在血脉中的那份内敛。好像在龙宫盏面前,她找回了属于她自己的,不复刻意的那份开朗。
“你真是个很奇怪的人,能若无其事地说出‘我来自后世’这种话,却让我一点没怀疑。”令狐青看着西城逐渐亮起的灯火,宛若那烈火燎原的刹那,照亮了她和龙宫盏的脸庞。
他们都不说话,只是看着春非门的夜景。最后的龙族与后世的少年,就这么一起坐在重华殿顶发着呆。
......
“所以我知道,为什么我们必须要战胜莽荒,不计代价。”龙宫盏轻声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