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定京只觉这女人可笑。
就算是皇后,他亦不放在眼中,何况她这样一个废后。
“娘娘,臣惯来是这样说话的。”
瘫坐在地的人儿半晌没说话。
他下意识看过去,却瞧见清瘦美人面庞上的泪痕,晶莹剔透,叫人心尖一阵紧缩。
他同她分明无甚交际,为何瞧见她落泪,心里竟很不是滋味?
“走就走。”
姚沛宜不再看他一眼,从地上爬起来,就径直往城隍庙外走。
俞定京眸子微动,瞧着女子跌跌撞撞的背影,忽然想起故去好友的话。
姚放曾言,他妹妹是全天下最善良可爱的小姑娘。
那些经过他的口,所描述的姚沛宜,都无一不娇俏动人。
俞定京别开眼,重新坐回火堆前。
外头有侍卫把守,她待在外殿,也不会有危险。
这也算是…他对姚放的交代了。
身上的伤口越发疼痛。
他将衣物撕开,见伤口处隐隐冒出黑血。
箭矢上淬了毒。
他用力将血挤出来,直到黑血完全淡去,只剩下鲜红的液体不断滚涌而出。
伤口是剧痛的,可他的面上却仍无丝毫变化。
将金疮药随意撒了上去,他听到殿外传来的脚步声,以为小姑娘重新回来,忙将衣物整理好。
“主子,那些贼寇尽数镇压住,官家和皇后无碍。”时来进殿禀报。
“嗯,将皇后送回去。”
俞定京面无表情发号施令。
即使姚沛宜被废后,也不能继续跟随他这外臣行动。
“皇后一直在官家的身边啊。”时来一愣。
俞定京闻言一顿,解释:“外殿的,姚放妹妹。”
“噢!”
时来回过神,“姚娘娘不是已经走了吗?”
俞定京抬起脸,“什么?”
时来不明所以,只感觉自家主子的眼神越来越冷,“不是您吩咐的吗?约莫半个时辰了,姚娘娘说您要她离开,属下就放她走了。”
“蠢得出奇。”
俞定京心头一阵慌乱,也不知是什么滋味,只知道一点,若是姚沛宜真的是因被他赶走而丧了命,黄泉之下,姚放一定会记恨他。
“去找人。”
“属下这就去。”
时来拔腿就走,见俞定京后脚跟上,忙道:“主子,您受了伤,还是现在里头休息吧。”
“不必。”
那小丫头已经走了半个时辰,都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若是不赶紧找到人,只怕会有危险。
风潇雨晦,天昏地暗,叫人找不清方向。
姚沛宜边哭边骂:“狗东西,等我醒来你看着,我弄不死你。”
“他奶奶的,这雨怎么这么大啊。”
“这什么破梦,怎么这么真实?”
“我他娘不会回不去了吧。”
“窣——”
一道利箭穿破长空,姚沛宜只觉胳膊一痛,被射倒在地。
“嘶——”
杂乱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
“是狗皇帝的皇后。”
“将她绑了,威胁狗皇帝。”
姚沛宜惊慌失措,连忙退后,“我不是皇后,绑了我,狗皇帝才不会受你们威胁啊。”
黑衣人持刀奔来,一刀砍向她的面庞。
“那就杀了。”
姚沛宜爬起来就跑。
“他奶奶的,怎么到了梦里还要被追杀啊!”
黑衣人快步追上,长刀从手中扔出,直击女子后背。
“珰——”
另一柄剑飞来,将长刀给劈开。
姚沛宜腰上一紧,一阵天旋地转下,被人抱在了马上,男人面庞冷峻,看都没看她一眼,只淡声吐出两个字。
“麻烦。”
“嫌麻烦你干什么来救我?”
姚沛宜气得一拳头捶在人肩膀上,对方不敢置信地垂眼看她,“你是真不怕我将你扔下去。”
“你扔了我吧。”
姚沛宜不管不顾骂道:“让我死了算了,我死了,你就没媳妇儿了!你有种把我丢下去!狗东西!”
俞定京觉得这丫头一定是疯了。
不然怎么会自称是他媳妇儿。
难道被关在冷宫,关得失心疯了?
姚沛宜看得懂男人的眼神,气得咬牙切齿,“俞定京,你最好是别喜欢我,最好永远都别后悔。”
俞定京被怀中女子看得心里竟然一阵发虚,分明是一些疯话,可他竟会觉得未来的某一日,真会有她嘴里的那种可能。
不。
肯定不会的。
她是他弟媳。
他怎么会……
俞定京策马回城隍庙,将不安分挣扎的女子扛在肩上。
方才那批刺客,他已经让人处理了。
先带着姚沛宜回来,是因为瞧见了她身上的伤。
“自己看看伤口,有没有黑血。”
俞定京将她放回内殿,将小瓷瓶放在地上,转身就走,“要是黑血,就将血挤到鲜红,再上药,若是正常的血液,就直接上药。”
“当啷——”
他刚放下的药瓶被姚沛宜一掌挥开。
“你给我上药。”
俞定京回首,“我给你脸了?”
“是我给你脸了。”
姚沛宜捏着拳头,上下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仍是如她印象中的俊美无俦,只是下巴微微冒出的青茬,和比之二十出头时的模样,更添了几分成熟和肃杀凛冽。
“你多少岁了?三十?”
“我比你兄长还要大。”
俞定京抬眉,“换而言之,姚娘娘,从辈分上来说,我是你的大伯哥,年纪上,你更是得对我恭恭敬敬。”
“恭敬个屁。”
姚沛宜将腰带随意解开,露出胳膊上的伤痕,便是这一瞬间,俞定京迅速转身,“你疯了。”
“是黑血,中毒了。”
姚沛宜叹了口气,坐下,“你不给我上药,就让我死吧,左右不管是我兄长,还是什么姚娘娘,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
你也不是我的俞定京,你不爱我,我也无法以爱相挟。”
“姚娘娘是被一箭射傻了?”
俞定京皱眉,“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你我今日才算认识,说的好像你我早就相识一般。”
“嗯。”
姚沛宜朝着他一步步走近,“尽管你不信,但的确是真的,在你不知道的另一个地方,你和我成婚了。”
“过来坐下。”
俞定京将地上的药瓶捡起来,“你应当是被毒傻了,本王且先不同你计较。”
姚沛宜幽幽瞥了眼人,坐在他跟前,将胳膊伸出去,“喏。”
俞定京目不斜视,将药粉洒在她伤口上。
“待天明,我就送你回去,到时候,希望你守口如瓶,不要将你我共处一室的事告诉官家。”
“你还怕?”
姚沛宜仰首看他。
“因为你是姚放的妹妹,我才跟你说。”
俞定京掀开眼皮子,静静地回视着她,“这件事与我不咸不淡,但若是你还想好好在深宫中活下去,最好不要将自己的处境弄得更差。”
“你为我着想?”
姚沛宜笑了声。
“……”
他没说话,将药洒在她伤口上,继而将瓶子搁置在一旁,“你先休息,我……”
“啵唧——”
脆亮一声在内殿格外响亮。
俞定京脑子懵了一瞬。
若非他唇上传来温热感受,或许他都以为这是他的幻觉。
“俞定京,不管梦里梦外,你都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她笑。
俞定京活到三十岁了,头一回同女子这般亲近,对方还是自己的弟妹,惊诧中越发觉得荒谬,僵硬着身子,愠怒道:“你真是疯了!”
他脖颈被人环住。
方才还坐在草堆上的女子,一下蹦到他身上,双腿夹住他的腰,“你若不服,亲回来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