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
一声短促的笑声,突兀的响在这片寂静又黑暗的墓地里。
空荡荡的寂寥里,泛着诡异的波澜。
此时此刻,如果有其他人在,肯定会被这一声突兀的笑声吓得胆破。
可现在这里只有陆程一个人,他只是面无表情的,静静的把手上的纸钱,一张又一张的投入火光里。
“你是在怪我么?”
陆程站起身,低敛下眉目,看着墓碑上,那个长相特别美丽,清婉笑着的女人。
她的人生,永远停在三十一岁,永远那么美。
“宝贝,慢点跑,小心摔倒。”
“宝宝,再吃一口好不好?”
“阿程乖,妈妈吹吹就不疼了。”
“阿程,不要哭,妈妈,妈妈......爱......”
程秋雅生前说过的话,毫无征兆的在陆程的脑海里浮现。
在她去世以后的二十二年里,陆程问了自己无数次,妈妈在去世之前,牵着自己的小手,泪眼朦胧的看着他,嘴里那句没有说完的话。
是想告诉他,她爱他么?
七岁失去母亲的陆程,会坚定的说,是。
十七岁进退两难的陆程,会在犹豫过后,陷入迷茫。
二十七岁杀伐果断的陆程,只剩下沉默。
纸钱一点点燃烬,留下星星点点的火光,被风一吹,飘散在风中,只留下地上一块黑色的印记。
寒气逼人的风声,就像是鬼魂的呜咽。
世界再次陷入黑暗,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簇幽蓝的火苗闪过,辛辣的尼古丁的味道,取代了空气里的纸钱味。
“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是因为终于发现原来那让你失去希望的男人,竟然没死,只不过是受伤太重,被人所救,又那么可惜的,他爱上了自己的恩人,跟她结了婚,不想再回来找你。”
“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是彻底心死,还是幡然醒悟,想在这个世界上留一个跟你完全血脉相连的人?”
“如果是这样,你应该爱我啊,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一个可以被你完完全全塑造的人。
“可你爱我,又为什么在知道自己丈夫的情妇换了你的药,要杀你上位,却又那么坦然的继续喝呢?”
指间的猩红,微微发颤,男人的声音,清冷又带着嘲弄:“第一次你知道谢玉珍换你的药,那年我几岁,五岁?还是六岁?”
“那个时候,你又在想什么,有没有那么一刻想过,如果你死了,我该怎么办,一个失去母亲的孩子,会挨骂挨打么?会受委屈么?”
“你死后,陆励行曾经喝到烂醉抓着我的肩膀,告诉我,你是个狠心的女人,为了一个死了好几年的男人,连老公儿子都不要了。”
“你确实够狠,对你自己狠,对我狠,对陆励行也狠,你用你的死,让他和我都困在这个漩涡里,进不得,退不去。”
“到现在,他的书桌抽屉里,最隐秘的夹层里,竟然还藏着你的照片。”
“真他妈的可笑。”
这些年,足够陆程查到很多很多东西,这些东西,也足够摧毁他曾经所有的期许和信仰。
随着年纪渐长,陆程能想明白很多事情了,当他知道程秋雅明知道她的药被换了,依然选择喝下去。
一开始他也一直努力在说服自己,程秋雅有她的迫不得已,情非得已。
她太累了,死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可是同时成长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那些被他很好的隐藏在心底的虚假温情,似乎在某一个深夜,像埋在身体里的毒,突然爆发。
痛彻心骨。
他没办法再继续欺骗自己。
曾经日以继夜的想要扳倒陆谢两家,为母亲讨个公道,可是到头来,发现一切的一切,竟然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没有人知道陆程查到了这些,连许展和盛鹤宇都不知道,更没有人知道,陆程在得知这些事情以后,他的心是走过了一段什么样的历程。
绝望,恶心。
陆程甚至讨厌自己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他的身上流着的血,一半来自于心狠手辣的陆励行,一半来自于冷漠决绝的程秋雅。
自私的母亲,冷血的父亲,可悲的他。
这样的两个人,能生出什么一个玩意来。
顾言希到达墓园的时候,等在门口的许展很意外,她拒绝了许展要送她上去的要求,自己打着手电进去找陆程。
这种环境里,顾言希不是不害怕的,这里是墓地,在看到各种墓碑林立在那,四周都黑漆漆的,她觉得自己的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可是想到陆程的母亲,长眠在这,顾言希又鼓起勇气往前走着。
她双手合十,嘴里轻声念叨:“各位爷爷奶奶,兄弟姐妹,帅哥美女,实在对不起,我无意冒犯,我婆婆是这里最漂亮的姑娘,你们肯定都认识,看在她的面子上,拜托拜托,不要吓我啊。”
程秋雅的墓地其实很好找,陆励行为她选的,是风水宝地,应该是这座墓园里面,最好也最豪华的一座坟。
远远的,顾言希看到陆程的背影,孤零零的站在那,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
不用走太近,顾言希就听到陆程自言自语的声音,伴随着冷冽的风,吹到她的面前。
风有些大,顾言希并没有听清所有的话,可就听到的那些,也让她的脚步定在那,一动不动。
她的心,就像被硬生生扒出来,扔在这片雪地里,狠狠的踩在地上。
又疼又冷。
陆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注意他的姑娘,就在离他不足十五米的距离。
等他说完话,又沉默的站了许久,就像这里的一只孤魂野鬼。
顾言希擦干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重新打开手电筒,拾阶而上。
陆程听到脚步声,拧眉转头,他说过让许展在外面等,别上来,见到来人是顾言希,错愕显在眉眼间,随即眉拧的更紧。
陆程冰冷的手牵住同样冰冷的顾言希的手,轻哑的问:“你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也来看看......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