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案前坐了半柱香,指甲把羊皮地图边缘抠出毛边。
帐外的更鼓声敲过三更,李明的营帐还亮着灯——他往常这个时候早该睡了,文书房的烛火却像只红眼睛,在夜色里诡异地眨。
\"曾瑶。\"我压低声音。
她立刻从帐角的阴影里闪出来,银簪在月光下划出一道冷光。
这姑娘总爱把武器藏在最不起眼的地方,发间的银簪是淬过毒的,袖中的软剑能缠在腰间当丝绦——上回我被刺客逼到悬崖边,就是她用那根\"丝绦\"把我拽回来的。
\"公子。\"她垂眸,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影子,\"可是要我去盯李明?\"
\"不。\"我摸了摸腰间的虎符,半块在怀里硌得生疼,\"你留在营地,盯着所有往我帐外来的人。
要是看见穿灰布短打、左腕有红绳的,直接扣下——那是王参军的暗卫。\"
她忽然抬头,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公子要自己去?\"
\"三万敌军不是闹着玩的。\"我扯了扯她的袖口,那是她紧张时会绞的地方,\"但若内鬼不除,等狼旗军杀到营前,咱们背后得挨捅刀子。\"
她抿了抿唇,把软剑往袖里又推了推:\"我让阿七在西墙根备了马,鞍袋里有火折子和蒙汗药。\"
我愣了下,笑出声:\"你这丫头,倒比我想得周全。\"
她耳尖发红,转身时发尾扫过我手背,像片带着剑气的柳叶:\"公子若亥时不回,我就带二十个死士杀过去。\"
我没接话。
帐外的风突然大了,卷着沙粒打在牛皮帐上,沙沙响得人心慌。
李明的烛火晃了晃,灭了。
我猫着腰钻进柴堆后面的阴影里。
营地的巡夜兵每半个时辰过一趟,现在刚敲过亥初,正是换岗的空当。
李明的影子在窗纸上晃了晃,门\"吱呀\"一声开了——他没提灯笼,只借着月光往营外走,脚步轻得像片云。
这不对。
李明有夜盲症,上回分粮饷摸黑点数,摔了三回坛子。
我捏紧怀里的虎符,后颈的汗毛竖起来。
他绕开了马厩,避开了井台,连平时总爱踢的碎石堆都绕着走——这哪是夜盲,分明是装的。
出了营寨,他往废河方向去了。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条贴地爬行的蛇。
我跟着他拐过三丛灌木,看见河边那间塌了半面墙的破屋——半年前我带人剿马贼时烧的,断梁上还挂着焦黑的布幡。
他蹲在断墙后摸了摸,一块松动的砖\"咔嗒\"落进墙缝。
门轴发出锈蚀的尖叫,他闪了进去。
我贴着墙根挪到窗下,窗纸早被风撕成碎片,漏出一线昏黄的光。
\"东西带了?\"是李明的声音,比平时哑了两个调。
另一个声音低得像蚊鸣,我屏住呼吸贴紧窗户,耳尖几乎要蹭到窗棂。
\"...狼旗军前锋已过青石峡,你那边必须拖住陆尘。\"
\"虎符还差半块。\"李明的声音发颤,\"他怀里那块...我试过三次,都没摸到。\"
\"蠢!\"那声音突然拔高,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刺响,\"上回让醉汉撞他,你当是闹着玩?
那醉汉腕子上的朱砂痣,是我用烙铁烫的——他若信你,早该把虎符交给你管了!\"
我后槽牙咬得发酸。
三天前那个撞我的醉汉,袖口蹭到我时,确实有块灼人的温度——当时只当是酒气,原来藏着烙铁的伤。
\"明日子时,狼旗军攻营。\"那声音像块冰,\"你若能把陆尘引到后营,我让前锋营留条活路给你。\"
\"可曾瑶那丫头...\"
\"一个女仆而已!\"金属刮擦声又响起来,\"她再能打,难道还能挡三万大军?\"
我听见李明咽了口唾沫:\"那...那玉佩?\"
\"照我说的做。\"那声音突然低下去,\"事成之后,凉州刺史的位置给你留着。\"
窗纸突然被风掀起一角,我慌忙缩脖子,额头重重撞在窗框上。\"谁?\"李明的喝声炸响,屋里的烛火\"啪\"地灭了。
我转身就跑。
身后传来破门的巨响,李明喊着\"抓奸细\",巡夜的梆子声跟着响成一片。
我踩着碎石往营寨狂奔,腰间的玉佩撞在石头上,\"当啷\"一声——那是曾瑶去年在集上买的,说玉能挡灾。
等我翻进营墙时,后颈已经被冷汗浸透。
曾瑶正站在帐前,软剑出鞘半尺,见我回来猛地松了口气,又立刻板起脸:\"公子这是去...\"
\"李明通敌。\"我扯下外袍,手在腰间摸索——玉佩不见了。
\"什么?\"她的软剑\"嗡\"地全出鞘。
我没理她,把里里外外的口袋翻了个遍。
那块羊脂玉云纹佩,明明出门前还别在腰带里,现在只剩个空绳结。
\"公子?\"曾瑶碰了碰我手背。
我抬头看她,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方才营外有动静,我让阿七带人去追了。\"
\"不用。\"我摸着空绳结,后颈的冷汗结成冰,\"有人想要它。\"
\"谁?\"
\"不知道。\"我望着东边翻涌的云,明天的硬仗,怕是要更难打了。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哨兵的喊声响彻营区:\"报——狼旗军前锋已过青石峡,距此十里!\"
曾瑶的软剑在地上划出火星:\"公子,我这就去砍了李明!\"
\"不。\"我摸了摸怀里的虎符,半块碰着半块,发出清脆的响,\"先让他得意会儿。\"
但我的手指,正死死攥着那截空绳结。
谁拿走了玉佩?
是李明,是那个幕后的金属声,还是...
帐外的更鼓敲过亥正,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像面被擂响的战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