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坐在养心殿里,外头最后那点亮光湮没时,没抬头的说了一句:“去坤宁宫。”
高无庸紧绷的后背松懈下来,只觉得似有寒风从领口穿过,叫他的心口都冒着凉气。
从养心殿去坤宁宫的路程不算远,但也算不得近。
皇上拒绝了乘坐轿辇的提议,溜溜达达的在不甚明亮的宫道上看着头顶几颗稀疏的星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刚走过交泰殿,几道娇俏的笑声间夹杂着高昂的童声,热闹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皇阿玛来了!”
拒绝了高无庸的高声通报,把手串甩了一圈捏在手里,自个儿跨过高高的门槛走了进去。
弘晶第一个发现皇上,她丝滑的从华贵妃身上下来,扑到了皇上的怀里。
虽然力气大,但好在人还小,皇上还能接的住。
“皇上快来,今儿吃锅子,正好热闹热闹。”
皇上笑着凑上去坐在文鸳身边,他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这一室的温馨。好像在自家皇后这里,就没有孤寂这一说。
“下午叫卫篷河去养心殿叫您来,您打发人说忙着,怎么这个点过来了?”
卫篷河是皇考贵妃的人不假,但自文鸳成功登上后位后,便被皇考贵妃送到了坤宁宫伺候着。
用皇考贵妃的话说,那就是她身边的宫人还是嫩生了些,不够撑场面。
文鸳来者不拒,都是瓜尔佳氏的人,她们族里可没有沈眉庄那种糊涂蛋,不顾家族一门心送族里姐妹去死的坏东西。
下午那阵正是皇上拿了甄家的消息的时候,文鸳知道,文鸳不说。
“下午忙着,御膳房的吃食来来回回总是那么几样,想着你这里总有新鲜的,便来看看。”
一旁的华贵妃根本没注意皇上在说什么,她盯着热气腾腾的锅子眼珠子都要掉进去了。
皇上见状轻笑了一声:“这是怎么了?饿着贵妃了?”
虽然是调侃华贵妃,却是对着文鸳说的。
“哪儿啊,下午去靶场射箭来着,兰兰这是玩儿累了。”
即使日日训练也抵不过有玄幻药品加持的文鸳,每天都是这一副饿死鬼的模样。
今儿这羊肉可是科尔沁郡王齐默特多尔济亲自叫人送来给弘晶和弘晸的,他们今日也是沾了光。
皇上并没有在这个时候扫兴,把心里头的事压在下面,陪着热热闹闹用完了晚膳,才把人都打发了出去。
“这是怎么了?臣妾还想着和兰兰一起去遛溜弯呢!”
这羊肉鲜嫩不柴不腥,文鸳一下子没控制住吃的有些多,小肚子微微鼓起,幸好旗装宽大,也看不出来。
“朕有些事想跟你说。”
文鸳歪了歪头,拉着皇上坐在了软榻上。
顺手把一旁的小几拉过来,从上头端来一碟剥好的瓜子仁,眼神里带着催促。
皇上被她这一串的动作弄的瞬间就没了刚才自个儿在养心殿里的难过,没好气的点了点文鸳的额头。
“这甄家一家实在可怖。”
文鸳顿时来了兴趣,身子往前趴凑到皇上身边:“怎么回事?”
皇上从文鸳手里抢了两颗瓜子仁,慢悠悠的吃了才说道:“这甄远道当初有一位相好的姑娘名碧珠儿,是一位摆夷族人。先帝当年盛宠舒妃,导致京中许多大臣也纳了不少摆夷族的女子。
只是这甄远道却不一般,这碧珠儿乃罪臣之后,他非但没有把人处理了。反而买了一处院子将人养在那里,并改名何绵绵。”
并非青梅竹马的剧情,文鸳也能理解,一个汉臣,怎么跟摆夷族女子青梅竹马,那实在有些荒唐。
“后甄远道求娶云氏,云氏家族不算大并且算是商户,虽然家产颇丰,但在当时的甄家眼里,并非是良配。”
甄远道却坚持求娶,并许下永不纳妾的誓言,这才把云氏娶回家。”
皇上自个儿说着都觉得好笑,他见多了他们兄弟夺嫡时的不择手段,就连他自个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甄远道这装模作样的本事,也算得上是登峰造极了。
“云氏的女儿甄嬛和外室何绵绵的女儿何浣碧相差不到一岁。甄远道在何绵绵死后便把何浣碧接到了甄家,记作奴婢,送到了甄嬛身边伺候。”
文鸳手里的瓜子都掉到了桌子上,即使熟知剧情,再次听一遍也觉得荒谬:“就算是外室女,送到甄家族里头当个好好儿的小姐不好吗?”
皇上轻轻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这何绵绵,是宫中的舒妃的闺中好友。”
文鸳的性子从来都是不拐弯的,所以立刻说道:“那甄远道即便有什么打算也是不成的啊!他把人家好好的女儿充作了下人,人家的闺中好友不会报复吗?”
这是文鸳一直不理解的地方,若是要利用这一点,为何不给浣碧安排一个好一点的身份呢?即使是在街上抱养的女儿好不好?也是正经的官家小姐。
皇上大概理解甄远道的想法,他只说了四个字:“道貌岸然。”
不等文鸳继续打岔,皇上继续道:“若说这肖似纯元,甄家的夫人甄云氏是最像的。”
文鸳瞪大了眼睛:“这?甄云氏可是和纯元皇后有关系?”
皇上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这一次也是发了狠,甄家和云家上下都被扒了个干净。就连滴血验亲都悄悄的给甄云氏做了。
“甄云氏身世确实有些难查,若说和纯元是双胎,咱们满人向来信奉多子多福,这一猜测完全不成立。
却说觉罗氏那里有些疑点,这些老郡王在外头养了不少女人,偶尔有一两个自个儿都想不起来的也很常见了。
甄云氏的娘应当和觉罗氏的阿玛有过亲密接触,不过她能瞒过云氏安安稳稳几十年,也是本事。”
文鸳被这段复杂的关系绕的头脑发晕,眼神都有些涣散了。
皇上看着呵呵一乐:“甄嬛的娘和纯元的额娘应当是姐妹。”
这么一总结,文鸳就理解了。八旗这些纨绔们没几个好东西,这点倒是不难理解。
不过时间久远,皇上查的也深些,就连纯元皇后当初因着家族才进了雍亲王府都查了出来。
跟他一直以来以为的两情相悦不同,当时纯元入府的时候,确确实实是他的一厢情愿。
皇上自嘲的笑了笑,他也没好到哪去,这不一个替身初进宫时都有了‘莞’字封号,若说薄情,他可是更胜一筹。
文鸳不懂皇上的纠结,她晃了晃皇上的胳膊:“那甄家果然都是蝇营狗苟之辈,瞧着甄远道的意思,怕是瞧着宫里的甄答应没用了,又想送一个进来呢。”
皇上自然也是知道的,他看了眼文鸳那张气鼓鼓的脸蛋眼底有了笑意。
“既知道了甄家的龌龊,朕自然不会还叫他们在后宫搅弄。”
文鸳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的拉了拉皇上的袖子。
这架势和往常大相径庭,皇上一时间什么不舍什么难过都不见,谨慎的往后躲了躲。
“皇上,臣妾能不能提一个小小小小的要求。”
她说着,还用食指和大拇指轻轻的捏了捏。
皇上直觉不好,他下意识的摇了摇头。
“皇上,臣妾就是想亲自骂甄远道一顿,你就让臣妾去吧,臣妾才不喜欢听你们唠唠叨叨吵吵闹闹的那些事,臣妾就是,就是不骂了不痛快。”
文鸳也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了,清朝这个对女性变态严苛和禁止的朝代实在不友好。身边这位还是雍正,说完她自己都觉得没有希望的蔫巴下去。
这么多小世界了,她是真的很想要臭骂甄远道。在养心殿还是不够痛快,没有人看见,甄远道的脸皮怎么被扒下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