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从顾怀宁那并没有得到什么具体的答案。
但也不算一无所获。
回府路过书房时,看见几个下人带着家伙往枫叶林方向进。
想来又是为了抓那只橘白猫。
沈敛顿了顿,却没上前阻止。
世界上的小生物千千万万,他没那么多精力去多管闲事。
况且枫叶林很大,那猫应该能躲得开。
进到书房,心腹早已等候。
严氏下令严禁提及沈敛和顾怀宁从前之事,却不妨碍他们汇报其他。
得知自己对五皇子也出手过几次,沈敛挑挑眉,有些诧异。
以之前自己同七皇子的合作关系,自己现阶段不可能会做出这种事才对。
在心腹离开后,沈敛合了合眼在脑中梳理。
可不管怎么想,都没能想出合理原因。
书房被清理过,和从前一模一样没有任何不同。
可仔细寻找,却又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沈敛站在柜旁,若有所思望着上面出现的挂钩。
这两个钩子是之前没有的。
曾经的自己在这上面放了什么?
又为何将什么挂在自己抬眼就能瞧见的位置?
沈敛饶有兴致在书房转了一圈,而后命人将动心都取出来,重新规整一遍。
他的记忆里很好。
所有的东西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小厮仆婢们虽然疑惑,却不敢质疑。
他淡定站在院中,视线当然在物件中一一扫过。
而后,他便发现了一只多出来的墨玉宝毫笔。
这笔被收在比较重要的柜盒中,一起放的皆是贵重之物。
下人们当时打开柜盒看过,见皆是贵重之物,便不敢将里头的东西随意处理掉。
严氏确实处理得很谨慎。
可就是因为太谨慎,才显得有些刻意了。
八九个月的时间,他书房内如何会半点东西都不添置。
翌日一早,沈敛带着这支笔出了门。
京中能出售这种品质的商铺只有几家,并不需要花费太多时间便可打听出来。
才到第二家,沈敛便有了眉目。
“这似是顾家所购。”因着顾怀宁买笔的时间已有些久远,掌柜花了好些时间才确认。
又是顾家。
沈敛已经不觉得意外了。
只是要离开时,掌柜不经意提起的一事倒叫他又有些好奇。
“国公府年前从本店买走了所有此种宝毫笔,敢问世子,这笔是有何独特之处让您中意?”
掌柜有些费解。
难不成是因为世子用了最初那支笔后,觉得特别趁手?
沈敛看了看对方,这种没有逻辑又不理智的事,他也是不能理解的。
他没有回答这种问题,只冷淡离开了商铺。
待沈敛的背影渐渐远去,小二们才上前小声嘀咕,“那镇国公世子为何戴着面具?”
前段时间太医频繁进出镇国公府的事瞒不住人,眼下京城皆已知晓沈敛受伤一事。
“该不会是毁容了吧?”
“搞不好是那横死狱中的老太婆前来索命了呢。”
“你老婆子是狱卒下手所致,同那世子有什么关系。”
“若不会因为他将人扣住,那婆子会遭受这无妄之灾吗?所以还是因他而起。”
“你不要命啦,敢这么说话。那国公夫人可不好惹。”
“怕什么!现在外头都这么说。”
沈敛这段时间总戴着面具出行,自然会引起关注和非议。
只是他自己却不在意。
离开商铺后,他又去了趟大相国寺。
皇帝体贴他重伤初愈,并不要求他立刻复职。
因着忘记了一段记忆,沈敛也并不着急去府衙。
他不确定自己遗忘的事是否会与要做的事相冲突,是以还是先搞清楚一切为好。
无妄大师见到他,满含慈悲的眸中也是露出了一抹复杂。
这是沈敛出事的地方,他早该来了。
可不知为何,心下总隐隐有股抗拒。
“世子确实有佛缘。”无妄大师感慨。
那般重的伤,他也原以为对方会抗不下去。
沈敛并不觉得,不过也没直接反驳。
两人沿着寺内缓缓前行,直到临近后山时这才停下。
沈敛转头看了眼斜前方的山道,“那就是问仙台的方向?”
无妄大师点了点头,有些唏嘘。
入寺这么多年,登问仙台真似有仙家显灵之人,其实只有一两人。
不是皆无感觉,便是装作似有领悟。
无妄大师擅相术,对方是否说谎,他心中自有分辨。
唯有沈敛,差点便丢了性命。
“家母称我是登台这才导致的重伤。”沈敛道。
他戴着面具,无妄大师看不清他的神情。
“那大师应当知道,我为何要登那问仙台吧?我所问之事,想必大师也知一二。”
沈敛虽觉求神拜佛不过是愚弄人心,可他的伤确实离奇,是以叫他多此事多了几分容忍。
无妄大师却念了声佛。
登问仙台是需要付出代价。
“世子失忆,未尝不是登台的代价之一。天机不可泄露,若命中注定世子会想起一切,那么您迟早会记起。”
沈敛一向不喜这些满嘴虚无的僧众,眼下更有所感。
对方这话,同没说又有何意。
“看来我同佛并不缘。告辞。”
无妄大师却道,“世子的面相本该是与佛无缘的,只是贫僧也不知为何,您身上竟有佛意。”
这份佛意,不像与生俱来的。
倒像是后天强行形成。
沈敛并不觉得自己有佛意。
他的行事到作风,没有一处与佛家想通。
回府时,严氏正在书房等他。
“听说你清理了书房?”
沈敛应声,“母亲何事?”
严氏被他这问得有点闹心。
两人是母子,她来见他还非得需要理由吗?
只是看着儿子那双黑沉的眸子,她又只得压下不满问,“你可知晓你父亲将那沈樾留在京中?”
“我知道。”
严氏很不高兴,“听说你父亲还替他寻了门亲事?”
“确实如此。”
严氏看着儿子,十分不理解他的平静和冷淡。
自家儿子婚事都没着落,他沈覃离京前还管上旁支子弟婚事了。
“你这孩子,怎么都没一点危机感。”
严氏一直对沈樾有些意见。
这么多年,丈夫对这个旁支子侄照顾颇多。
时不时便会往那边送东西,也当她的面夸过沈樾几次。
严氏不以为然。
那沈樾哪点都比不是沈敛,有什么好值得夸的。前几年便早早将那孩子带到身边。
这些年攒下的军功,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为何要有危机感?”沈敛平静道,“族兄能力和实力皆不错,是个可培养之人。”
既然提到沈樾,他干脆早些开口暗示。
“儿子无意男女情爱,日后也可能无法给国公府留下一儿半女。若母亲答应,我可写信给父亲,将族兄过继到您名下。”
短短两句话,气得严氏暴跳如雷,差点直接晕厥。
“混账东西!你是想故意气死为娘吗?”
什么不会给国公府留下一儿半女!
什么把族兄过继到她名下!
这混账东西绝不是发疯了,他就是为了故意气她才说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娘可考虑考虑。”沈敛语气淡然。
严氏气得心口疼,怒目圆睁。
“你想都别想!你父亲这般疼你,身为儿子你如何能忍心叫他绝嗣!”
这两条不管是哪一句,都在扎她的心。
沈敛淡淡的眸光落在对方脸上,“我的红线,不正是母亲切断的吗?”
此言一出,严氏顿时一窒,难以置信瞪大了眼睛。
“这如何能怪我!”她脱口而出,而后又迅速皱眉,“你想起来了?”
沈敛没想起来。
只随时依照直觉随便诈一诈,结果当真诈出了些消息。
他应是同哪个姑娘有了感情的。
却后续没成,想来也同母亲有一定关系。
“母亲觉得呢?”
沈敛淡淡反问。
严氏沉着脸,虽恼怒至极但也还没彻底失去理智全盘托出。
只是最后两母子确实闹得不欢而散。
严氏不明白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哪怕儿子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一切,两母子的关系似乎也回不到从前了。
翌日,沈敛随意上了京中最有名的酒楼。
他要了个中间位置的包间,待客满时叫来了小二。
不一会,小二去隔壁上东西时,便状似无意提到了沈敛。
优秀如沈敛,在他出事前自然没人敢说三道四。
可眼下他毁了容,倒是给了人机会和理由。
不多久,沈敛便听见了些自己同顾怀宁的绯闻和是是非非。
有人说他同她早就私定终身,是被严氏棒打鸳鸯。
也有人说她早就对他无意,光看见他便痛苦不适。
真真假假,也有夸大其词的成分。
但不管如何,同他有所牵扯之人,确实是顾家那位口口声声喊他‘表兄’的五姑娘。
沈敛忽然觉得很有意思。
自己同一个姑娘有所纠缠,这本身便是一件极意想不到之事。
那么。
他同她之间的真实情况,究竟会是如何?
……
严氏在家气了整整一晚,翌日一早便去了娘家。
她原是想找娘家诉苦,也让娘家人去骂骂儿子,谁知对方反倒说了她几句。
“也别怪敛儿这般态度。当初若不是你同顾家闹成那样,也不会有眼下的事了。”
严牧皱眉,有时候他也很受不了这大妹妹。
上次德妃的斋宴,就是她搅和的。
好在小妹妹脾气好,没同这姐姐计较。
“大哥!这怎么能怪我?”
严氏难以置信,“我做的一切可都是为了敛儿!那顾怀宁不能生育,我难道真放任着她进门,让沈家断子绝孙吗?”
严牧身为男子,有些想法埋心底多年,只是因为兄妹情分一直没说出口。
如今见大妹妹这般冥顽不灵,也只能实话实说。
“那你怎么不给妹夫纳妾呢?若眼下不能生育的是你嫂子,她定然早早地给我安排妾室了。”
严夫人坐在两兄妹身边,实在坐立难安。
这种时候她是恨不得不自己不在场的。
两兄妹吵归吵,哪怕话说狠了也无妨,她是个嫂子,说错话少不得被记恨。
“好了老爷,哪有这么说自家妹妹的。”严夫人这般劝着,心里却颇为认同丈夫。
沈覃又不是入赘到严家,纳不纳妾需要妻子做主。
眼下闹成这样,严氏自己也有责任。
“大哥!是我家老爷自己不愿的!”严氏心酸至极,怎么都没想到这话会由亲大哥口中说出。
“你若真在意沈家子嗣,那你现在给他纳妾还来得及。孩子生了,去母留子你好生养着。”
“日后敛儿要是愿意成亲了,那孩子定然也阻碍不了他的地位。”
严氏胸口一阵起伏,还是没办法接受。
自己丈夫都没开这个口,自家人怎么能说这种话。
“大哥这种话就不要再说了!我家老爷不会愿意的。”严氏扭过头去,“你若不将我当你妹妹,我日后不来便是。”
话说到这份上,严牧自然也不可能低头。
严夫人看了眼两兄妹,只能好生哄劝。
“老爷是你亲哥哥,如何真希望国公爷纳妾呢。他只是希望大妹妹你改一改性子。”
严氏绷着脸并不下这个台阶,站起身便打算离开。
她才在儿子那边受完气,没道理回娘家了还得受气。
“不必劝她!日后有她苦头吃!”严牧冷道。
尽管如此,严夫人还是追着送人到门口。
临要出去时,她将严氏拉住。
“嫂子有句话,你且听听看。若你觉得没道理,便不必管。”
严氏顿住脚步,就是脸色依旧不好看。
“敛儿也大了,不是小孩能叫我们这些长辈随意控制了。他有自己的想法,你若强行压着他,反倒适得其反。”
“你也就他一个孩子,难道你想彻底将母子感情弄坏吗?倒不如先顺着他,好好将关系调整好了,再慢慢想办法。”
这是严夫人的心里话。
也希望这位大姑子能真的改改性子。
严氏上马车时,脸色一直阴沉。
陈嬷嬷在一旁伺候着,也不敢开口。
这些年,自家夫人在府里强势惯了,她从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哪里不对。
况且这偌大的京城,她到哪儿不被人捧着?
严氏坐了好一会,终究是红了眼眶。
她虽然觉得嫂子的话有一定道理,但终究还是被自家哥哥伤了心。
“大哥他怎么这么说话。”
陈嬷嬷话不对题地劝,“他只是希望您别一直压着少爷。”
“我是敛儿母亲!父母之命大过天!我有什么错!况且我又不是害他,我是为了孩子好!”
严氏气恼地抹了眼泪,而后撇过了头去。
陈嬷嬷见状便知,对方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了。
也许是恼羞成怒,也或许真的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马车内一时间恢复了死寂,直到车子突然猛地停下。
马儿嘶鸣,车内的严氏也是一晃,差点摔倒。
“怎么回事!”她满脸怒容。
陈嬷嬷赶紧下马车去,谁知帘子一掀,严氏便看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等等。”
她喊住了陈嬷嬷,而后拨开了车帘。
马车外,年轻公子抱着一个小童,温声哄劝。
小童似是受了惊,一张小脸苍白。
“怎么搞的!这是你家孩子吗?”车夫满脸怒火,刚刚也是被吓了一跳。
这要是不小心把人撞到了,那可多晦气。
“在下只是路过。”年轻公子拉住小童的手走到一边,“他应是趁父母不注意跑出来玩的。”
车夫还想再骂,却听见自家夫人开了口。
“罢了。”
严氏从马车上下来,看着眼前这小伙子觉得越发顺眼。
品性端正,又热心肠。
一看就是个教养极好的孩子。
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倒是先认出了她。
“原来是夫人您。”
“好孩子。倒是没想到这么巧又遇见你了。”严氏露出笑。
可对方却没那么喜意。
“几次见夫人,您脸上皆似有忧色。可是有何烦心之事?”
严氏没想到对方会主动关心她,愣了一愣后,压下了心下浮现的难过。
一个外人尚且知道关心她,最亲之人反倒拿话刺她。
“没什么事。”她看着对方,却忍不住升起了想要倾诉的欲望,“不过就是孩子大了,所以叫父母有些烦恼。”
晏归皱了皱眉,“那便是做孩子的不是了。天下无不是之父母,无论如何都不该惹您伤心才是。”
严氏怔了怔,心头的苦涩顿时汹涌而来。
和儿子闹矛盾这么久,这还是第一个如此肯定站在她这边的人。
陈嬷嬷皱了皱眉。
上次她就隐隐觉得不舒服,这次这种感觉更甚了。
“夫人,让这位小公子先帮娃娃父母吧。他家里人应该着急了。”
严氏闻言有些犹豫,她还想同这小伙子再多聊聊。
晏归不动声色打量了陈嬷嬷一眼,而后掩住了眼底的冷芒。
这老东西倒是敏锐。
“你是哪家的子弟?”严氏询问。
晏归垂下眼下,“小人并非世家出身。”
那便是没什么背景的平民百姓了。
可严氏却觉得更难得了。
非世家子还有这般气度和品性,这才是真正的难能可贵。
若好好培养提拔,定是比那沈樾优秀。
“你可愿到镇国公府谋份前程?”严氏笑问。
晏归却道,“夫人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小人如今在晏阁老手下学习。”
严氏更是惊讶。
晏阁老虽已告老还乡,但多年的威望尚存。能在他手底下,足以证明这小伙子的优秀。
“不错不错。”严氏又夸奖了两句,这才重新上了马车。
经此一聊,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只是开心之余,她又不由有些遗憾。
若是儿子的性子也能同刚刚那孩子一样,便好了。
谁说孩子大了就不听话了的。
分明还是人的问题。
陈嬷嬷犹豫了许久,还是小声劝道,“夫人,刚刚那公子,你还是少……”
严氏却已然开心打断她,“你也觉得那孩子同我有缘是不是?你当真不觉得,他同我有几分相像吗?”
陈嬷嬷只能生生打断了想要劝对方的话。
……
顾怀宁在宫中住了许多天,转眼还是到了景铭即将离京的日子。
德妃有些不舍,孩子年纪到底不大,出京几个月如何放心。
虽说这趟出行圣上特地安排了人随行保护,但她还是担心。
景铭便提着顾怀宁送他的络子在她面前晃。
“一定会平平安安的。您看我都将平安系在身上了。”
德妃已经见过这小狗了。
景铭第二天便拿着这小东西来跟他母妃炫耀。
“一定要注意安全,知道吗?”她看眼另一边的顾怀宁,又压低了声道,“你要出事了,母妃就做主给你宁姐姐再选个新夫婿。”
景铭一脸汗颜。
为何这两人都爱拿这事威胁吓唬他。
见儿子这般,德妃也不再吓唬他。
“罢了。你自己注意着便是。你即将离京,这一去几个月。刚见你同宁宁感情升温些,眼下这又要淡了。”
她也是感慨。
也不知小姑娘为何不肯离京。
景铭笑应着,心下也有些忐忑。
只是理智想想,这确实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若他不强大起来,日后父皇走了,谁还能护住母妃和妻子?
他不可能永远倚靠别人。
皇帝也知自己拆开了两人,是以临行前一晚,特地叫上两个孩子一起用膳。
而后让景铭带顾怀宁去御花园逛逛,也好消消食。
顾怀宁知道,这是两位长辈给他们制造机会。
今晚月色朦胧,就连花下的绿叶,都显得格外翠绿。
景铭走到池边,半晌没开口。
顾怀宁有些疑惑。
正想出声时,他轻轻比画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她不明白他在故弄玄虚些什么,只能安静等待。
待过了一会,景铭才转头笑道,“我在听池中青蛙讲故事。”
顾怀宁很是无语。
“你当我傻?”
景铭挑挑眉。
“看来你不信。没关系,我讲给你听。”
“一只青蛙落了难,被路边姑娘所救。姑娘只是举手之劳,结果那青蛙竟然口出人言。”
他一顿,问:“你猜青蛙说什么?”
顾怀宁扶额,实在不想配合。
景铭见状笑着催促,“快说。”
按照那些画本子的套路,这种时候大概就是要以身相许了。
顾怀宁光想想都觉得尴尬。
“告诉那姑娘哪儿有金银珠宝,或是如何才能飞黄腾达?”
景铭看着小姑娘白皙的小脸。
哪怕是满脸的抗拒,都晶莹可爱。
“不对。”他一脸的高深莫测,仿佛半点都没那方面的旖旎心思。
顾怀宁便放下了心,不解询问,“那说了什么?”
景铭哈哈一笑,而后上前一步俯首到她耳边,“我心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