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号眼前的四张鬼画，已然都在那一声轻笑响起时失去了自我，其中蕴含的怨气和鬼力，也尽数被瞬间掠取。
多可笑，就像四个任人宰割的食材，什么献祭、成仙、复仇，通通是笑谈罢了。
他们所记住的怨恨，所渴望的幻想，都不过是画中仙要他们记住的，要他们渴望的。
真正的折磨来自哪里，他们从来不会记得。
画中仙让他们这些鬼自相残杀还不够，还构筑了这个“直播副本”，他们在其中扮演的不过是Npc，唯一的任务就是不停地杀戮玩家或被玩家杀死，积累“仙力”。
不过是为了画中仙苏醒时，能多吃几口而已。
7号所附的，李方盛的肉身也已经在那一声笑中崩溃，化作了一蓬血雾——这倒是唯一的好消息，没肉身的她可比有肉身的强多了。
重新以凝实的魂体出现，那股压迫性极强的邪异笑声就暂时从耳边消失了。
她立刻收起嘴角不自觉的笑容，头脑恢复了些许清明。
那曾点化虹桥灵智的一根红线缠绕在她指尖，与那冲天血气竟隐隐相和，却又本能排斥着。
同出灵潇道人门下，红线上原本沾染上的些许怨气早已被7号吸收了个干净，如今恢复了仙家法器的纯净，故而排斥入了邪道的仙画。
相和是因为同出一源，排斥是因为正邪不相容。
7号能感觉到那血气源头处中有一道很强的神识，她猜测是仙画被人类的妄念污染，受了百年血祭，所以生出的灵智也带着一股子邪气。
李方盛，你造孽哦。
“师祖啊师祖，你这幅仙画，倒像是要成魔呀……”
她叹了口气，正想去找主播三人，却感觉到什么东西轻轻地扯了一下她的红线。
微弱的力道，一不小心就会被忽视。
7号低头，却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气息虚弱的灵魂光点。
是……李方盛。
他如今连人形也化不出来，仙人画一瞬间夺走了全部的力量，若不是管家最后关头拼死挡了一把，他根本不会还有保留灵魂的机会。
脑中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的欲望突然消失，李方盛后知后觉地环顾四周，只看到了漫天血光，和空无一人的李府。
思维中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的成仙大计，突然安静了，安静清醒得可怕。
安静之后，是逐渐升起的迷茫和空虚。
“人……呢？”
“人都去哪里了……”
“死了呗。”7号对他没什么好气，直截了当地说，“杀了那么多亲人，一点印象没有？”
是啊，都死了，自己杀了一部分，女儿杀了一部分，其他的，也都成了仙画汲取的“仙力”。
是为了成仙啊……
可是……成仙？
我是为什么想要成仙？
他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恍惚间试图想起这一切的源头，最开始的那一天。
“我……几时想要成仙了？”
这份想要成仙的渴望是从何而起的？
是在日复一日凝望着仙人画时？是在熟睡中听到仙音袅袅时？还是……
从一开始，与那画中人对视的一瞬？
他好像做了一场大梦，至死方才惊醒，惊醒之时，却早已身陷地狱。
由内而生的愤怒燃了起来。
“毁了它……毁了它！”
李方盛的意志从这小小的光点中传递，将最后的记忆尽数赠予。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可他迫切地想要报复，于是他将仅剩的一点灵魂与记忆，全部交给了7号。
……
“……切记，不可生妄念。”
道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恭敬地行礼，下意识望向那画作。
视线相触的瞬间，耳边忽然响起一声轻笑。
“想要成仙吗？”
是谁在说话？
成仙？他一介凡人如何能成……
……仙？
耳边似乎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那一声轻笑，和那几乎震耳欲聋的“成仙”二字。
想成仙吗？
仙音袅袅，一瞬间盖过凡人所有思绪。
成仙？成仙！他要成仙！！
他牢牢地盯住了那幅画，如同盯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听到了仙音，他一定要成仙！只要按照仙人的要求，按照仙人的要求……
他的目光，慢慢移向了屋内的血亲兄弟，看到他也正痴痴地望着那幅画。
“成仙……？”
……
“只需要一点微不足道的代价，别人的命而已。”
就算是亲人，也是别人，不是吗？
手起刀落，没有一丝的颤抖，第一次杀人，他却似乎变了一个人，冷漠而机械地杀死了亲生的儿子。
他才十岁，刚刚在大哭着不要杀爷爷奶奶，跑过来抱住自己的腿。
不对……
遍地的血，怎么会有甜味？
他是在做梦吧，做一个成仙的大梦。
“成仙……我要成仙。”
弟弟在一旁沾着鲜血作画，如痴如醉，画出一幅幅诡异而繁复的符号图案。
那高高在上的仙人画卷，画中人的神情是那样的悲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们，好像在看一出戏剧，又好像透着贪婪的食欲。
红线字画的背后蔓延而来，根根分明，如同蜘蛛的网笼罩着他们，又好像毒蛇，等待着猎物新鲜的血肉。
献祭，献祭更多的生命，成仙怎么会没有代价？
这才对，这些凡人的生命无足轻重，一切都是为了成仙……你可是要成仙的！
我是有仙缘的人，我该成仙，我要成仙！
……
他杀死了越来越多的人，甚至因为杀光了除弟弟以外的亲人，他不得不去再娶、生子，接着血祭。
那一双双怨恨而惊恐的眼睛，他也曾心悸，可耳边回响着仙音，一声轻笑覆盖了所有微不足道的反抗。
于是他拿着刀，如同拿着登仙的诏令。
于是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别人的悲鸣。
你要成仙！
“我要成仙！”
……
“我要……呸呸呸！”
7号的脑子嗡嗡的，跟着李方盛记忆中那一眼，她也差点被“成仙”二字占据了思维。
好可怕的污染力，她心有余悸地想。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难怪李方盛发神经，被那个无处不在的声音念叨个不停，换她她也发神经。
不知是临死前分清了敌我想要报复，还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李方盛给7号指了一条路，一条能摧毁仙画的可能道路。
“仙人红线，可寻画境出口，亦可做桥梁，夺取仙力。”
“红线，在我院中……”
他最后的意志消失了，仅剩的灵魂成了7号的口粮，算是一点无足轻重的报酬。
直到短暂清醒的此刻，他知道，他真正想要的是结束永无止境的折磨，结束一场又一场的直播游戏，结束不停的杀人和死亡。
7号看着自己手上格外活跃的红线，迟疑了片刻。
“就你啊？真行吗？”
红线缓缓摆出一个问号：？瞧不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