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昭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他只会在亲近之人面前短暂的暴露自己的野心和欲望。出了车厢后，他依然是那个与世无争温文尔雅的藩王。
什么诏书什么皇位，他不知道。
但是师乐安却知晓，从诏书被悬吊在未央宫的牌匾之后的那一刻起，哪怕置身在旋涡以外的谢昭也不再安全。
朝堂之中聪明人太多，总会有人能看透混乱的表象直达内核。
王府的戒备要加强，以后也不能随心所欲的微服出行。不过这些都不是事，自身强大了，所有的阴谋诡计都是纸老虎。
小半个时辰后，马车到达了目的地。一下车，二人就发现庄子上异常热闹，院中置办了酒席，仆妇们正忙前忙后。
师乐安笑道：“难道祖母他们已经提前得知我们要来的消息，特意准备了好吃的等候我们了？”
先前谢昭他们来庄子前，会提前告诉温老太君他们。老太君她们会像所有的长辈那般期待小辈们的到来，他们会收拾好房间准备好吃食，从起床后就伸长脖子等待着谢昭二人。
可是有几次还没来得及出发，二人又被公务拦下，没办法去往庄子，害的祖母他们空欢喜一场。
后来二人学会了先斩后奏，虽然会杀祖母他们一个手忙脚乱，但是祖母他们依然会惊喜万分。
谢昭沉吟片刻后摇摇头：“我并未提前通知，我觉得酒席可能不是为我们准备的，多半是庄子上有喜事。”
师乐安想了想后说道：“莫非是，哪一家又找到家里人啦？”
去年开始，女眷们就在努力寻找幸存的家人们。被巫蛊之祸影响沦为奴籍的人散落在大景各处，青楼酒馆赌坊后宅……想要找到失散的家人绝非易事。
在众人的努力下，这段时间陆陆续续找到了上百人。被解救出来的人会随着商队来到幽州，得到妥善的安置。
真被师乐安说对了，今日来到蓟县的人中有女眷们的儿孙。一大早，庄子上大多数女眷们就出去接人了。
老太君一见二人就乐了：“我就说今儿个花喜鹊站在树枝上叫，原来是昭儿和乐安来了！双喜临门，双喜临门！”
“快快，桃儿将姝儿抱来，王爷和王妃来了！”
大半月没见姝儿，小姑娘已经能拉着阿娘的手站起来走几步了。长开了的姝儿眉眼越发像自己的生父，谢昭每次都会抱着姝儿许久，这一次也不例外。
抱着姝儿在院中踱步，谢昭温言细语地哄着年幼不知事的孩子：“姝儿，叫‘阿兄’，来，唤我‘阿兄’。”
姝儿并不配合，她张大嘴巴啃着谢昭身上的红玛瑙项链，口水滴滴答答挂了下来，落到了谢昭的衣襟上。
谢昭见状也不恼，反而更加柔和的笑了：“小笨蛋，这个可不能吃，快松口。”
听谢昭温言细语哄姝儿，正陪着老太君晒太阳的师乐安忍不住笑了：“王爷将来要是有了自己的孩子，定会成为一个慈父。”
谢昭对于孩童的包容力，让她自愧不如。
哪知道老太君一听这话就乐了：“这可未必，当年晖儿抱昭儿的时候也是这样温声细语。结果自己有了长子，规矩立得比谁都严，孩子见了他大气都不敢出。”
老太君感慨道：“自己的孩子，松不得严不得。在别人的孩子面前能当慈父，可是面对自己的孩子，总要多顾虑一些。昭儿若是有了长子，我觉得他即便心中再爱孩子，当着孩子的面，该立的规矩也会立。”
师乐安了解地点点头：“也是。说不定白天打了孩子，晚上自己会躲被窝里哭。”
老太君想了想笑了：“还真是阿昭能做出来的事。”
对视一眼后，师乐安和老太君叽叽咕咕笑了出来。听见笑声，谢昭狐疑地转身看去，完全不知自己已经被二人编排了。
每次坐在老太君身边，师乐安都会觉得自己很有安全感。老太君面容慈祥声音温柔，她满足了师乐安对于祖母的一切幻想。
靠着老太君，即便什么话都不说，师乐安的情绪也能得到平复。何况祖母是个妙人，明明身在庄子上，知晓的八卦却比她这个四处奔波的人还要多。
“朱焕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师乐安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直到看到祖母揶揄的眼神，她才回过神来：“哦~是温馨姨母那个……怎么死的？”
温老太君不缓不急道：“他名声臭了，祖宅也没了，错将先前的人脉和资源当成自己的能力，结果同馨儿和离之后才发觉自己什么都不是。”
师乐安微微颔首，她想起来带着温馨他们离开馆陶城的那一日，朱焕跪在泥泞中，求温馨他们的原谅。
想必那时他就已经知晓自己将来的日子不好过，想求温馨怜悯给他一条生机。不过温馨并没有出面，而是让长子温瑾去见了朱焕最后一面。
“无权无势被人唾弃，朱焕在馆陶城活不下去，于是带着他的外室和几个子嗣去了冀州别的郡县求生活。他那外室神志不清，某一日走出门去就再也没回来，朱焕也没去找她。”
“外室走丢后，朱焕疲于应对差事，对几个外室子疏于照料。去年冬日下雪时，几个孩子围着碳炉烤火，门窗关得太紧，无一幸免。”
“姓朱的买了几张草席，将几个外室子拖去了乱葬岗。可能是受到打击太大了，人开始迷糊差事也黄了。他在城中乞讨，前段时间一场倒春寒要了他的命，朱焕冻死在了桥洞下。”
温老太君说得简单，几句话就概括了朱焕和离之后悲惨的生活。师乐安却知晓，和离后的每一日，对于朱焕而言都是生不如死的日子。
背井离乡、没有差事、女人疯癫，孩子数量多也不顶事，朱焕凭着自己一人，根本养不活一大家子。
“瑜儿的商队正巧在魏郡，得到消息后，还是她为朱焕收的尸，也算是全了父女之间最后的情谊。”
师乐安闻言笑而不语，想到温瑜提刀砍人的场面，她才不信温瑜是“恰巧”出现在附近。朱焕日子越过越惨，估计温瑜没少出手。
不过朱焕这种见利忘义谋财害命的小人，活该落到这样的下场。
笑完了之后，师乐安看向庭院中抱着孩子长身玉立的谢昭，心中又开始难过了。
温馨和她的儿女们还能放开手脚报复伤害过自己的人，那谢昭呢？
恒帝逼死他挚爱的母亲和兄长是真，害得温家和他熟悉的世家覆灭是真，让他差点死在诏狱也是真。若是恒帝像朱焕一样人性全无对他斩尽杀绝也就罢了，活下来的谢昭也会比温瑜还要不留情面。
可偏偏恒帝对于他展示了不一样的偏爱，如今诏书都为谢昭立好了，谢昭心中该多难受啊。
这样的父亲，让人爱又爱不得，恨又恨不彻底。
普通人面对这样的情况，想必早就扭曲疯狂了。可是谢昭还能保持清醒和理智，坚定执着的去做自己想做该做的事。
如此强大的内核，师乐安自愧不如。
感受到师乐安的目光，谢昭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向师乐安。他握着姝儿的手，对着二人轻轻挥了挥，脸上露出了放松的笑容。
春光正好，师乐安眯眼对着二人笑着挥手：“祖母，今天天气真好。美好的日子里，听到的都是好消息。”
老太君温和地回应道：“是啊，天气真好，以后会有更多的好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