冻伤膏是陆雪从桃庒回来的第二天让陆忍冬帮忙熬制的,算不上顶好,主打一个量大,便宜,好用。
而车上的衣服,是干肠作坊最早的那批,都是粗布短打。
两年下来,哪怕干活时,在外面套上一层围裳,衣服也有些不成样子,不是补丁,就是洗不干净的油渍。
这样的衣服不适合在作坊里穿,否则让外人看到,还以为作坊里的吃食不干净。
她作坊里的干肠都是卖到大酒楼的,不得不注意这些。
陆雪在今年在开工时,索性给作坊的工人们又换了一批衣服,以新换旧,旧衣又回到她手里,正好可以用在庄仆身上。
一户庄仆大约只能分到一件,虽说不够用,但也只能先如此,总不能一上来便大手笔地给庄仆都穿新衣,盖新被。
每个庄子的庄仆之间也是有来往的,她一旦这么做了,定会让别人家庄仆眼红,进而闹起来,他们的主家会不会因为这来找她麻烦?
一个她倒是能应付,但两个,三个,四个......她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
而且,桃庒的庄仆会作何感想,人心中的欲望便犹如一座深渊,在短暂的感激过后,他们会不会想要更多,索取更多。
一旦她满足不了,他们会不会在心里产生怨怼,进而头脑发昏的做一些对她不利的事,这些都是未知的。
发善心可以,只不过这些都要建立在自己力所能及的基础上,更要先保证自己的利益。
王胖子在庄子前焦急地等待着,他把陆雪交代的那些话都严严实实地藏在肚子里,连桃花都没告诉。
只盼着陆雪说的是真的,这不只是桃花的出路,也是所有庄仆的出路。
终于,他看见远方有两辆驴车朝着庄子驶来,刚想迎上去,又折回院子里。
“桃花,热水烧好了吗?火盆点好了吗?要是都弄好了就赶紧出来,主子来了!”
听见桃花应了一声,他连忙跑出来,有些激动地迎上马车,“小的见过主子。”
谢远山先从驴车上跳下来,转身时伸出手朝着车厢探去。
陆雪指尖轻点他的掌心,借力从驴车上下来,看了眼王胖子,“起来吧。”
张多他们紧随其后,陆忍冬看着在大姐身边献殷勤的谢远山,忍不住撇了撇嘴,人渣!
桃花也正好从院子里出来,笑意盈盈的跑过来,脆生生的喊了一声,“主子。”
似是一株生长在瓦砾堆里的狗尾草,任凭环境再恶劣,仍能在缝隙间摇晃出鲜活的绿意。
张多略显疲惫地看了一眼,有些充愣,又有些羡慕。
自从在悠然居回来,他便开始在作坊做管事,队长对他很好,不仅信任他,工钱给得也不低,足有八百文一个月。
因为经常要出门,队长还特意给他做了两身棉布衣裳,那布是真软啊。
不仅如此,只要是通过他的手卖出去的干肠,他还能得到一部分工钱,每个月到手有小一两银子。
这些事也不知怎么让他爹娘知道了,他们不敢到作坊和谢家闹,便隔三岔五到村口堵他。
等到他也并不闹事,反而开始对他嘘寒问暖,再顺便诉说家里的日子艰难,哭哭啼啼地说对不住他一类的话。
他倒是没有心软,那老两口什么德行他看得透透的,只是有些心烦,哪怕知道他们并不爱他,偶尔想起来依旧会被失落填满。
看到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能如此鲜活的桃花,张多便忍不住想,这样的人,一定是被父母的爱包围着的,真是羡慕啊。
“把所有人都叫过来吧。”陆雪进了堂屋,屋里暖洋洋的,桌椅被擦得锃亮,主位上还摆着两杯冒着雾气的热水。
王胖子应了一声,激动地跑出去,能不能有人入主子的眼,就看今天了。
桃花见陆雪和谢远山坐在主位上,陆一、陆二和张多站在陆雪身旁,陆忍冬坐在下首。
她迅速辨别几人的身份,给他们也倒了热水,不同的是陆忍冬用的是精致的小瓷杯。
陆一他们则是粗旷的大海碗,碗也并没有放在主桌上,而是放在离他们最近的凳子上。
陆雪眼里闪过一丝笑意,桃花是个伶俐的,以她的年纪能做到这些已经可以了,比杨大丫要强上许多。
当初,谢家只是普通百姓,以她的身份能买到的,也只能是杨二柱一家那种,什么都不懂的人。
那些被调教好的和犯官家奴并不好买。
况且官家调教的家仆虽规矩娴熟,但内心里估计瞧不上农户出身的主子,以谢家人的性子也压不住,反而成了难伺候的“祖宗”。
还不如买些老实本分的,能干活就行。
可现在不同,她成了乡君,谢远山成了百户,交往的人也从村民变成乡绅和官宦。
杨二柱一家并不通官家迎来送往的礼仪,她需要更伶俐聪慧的人,来帮她分担。
谢家属王氏和李巧兰脑子最好,可有些事没人教是不会的。
她打算参加完卢怀瑶办的赏花宴,便到府城去碰碰运气,万一能买到她想要的人呢。
她需要能独当一面的掌柜,像卢怀瑶借给她那样的管事嬷嬷,还需要精通酿酒的匠人......
“主子,人都来了。”王胖子从外面进来打断了她的思考。
陆雪看着外面瑟缩在一起的庄仆,微微叹了口气,“让所有人都进厢房,我叫谁谁在出来!”
王胖子一呆,觉得鼻子有些酸,一出门便扯着嗓子喊,“主子仁慈,瞧不得咱们在外面受冻,让你们到厢房待着!”
见众人还愣着,他急地跺了跺脚,“磨蹭啥,赶紧进去,记着把耳朵都竖起来,待会主子叫到谁,就赶紧出来啊。”
庄仆们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真的有主子会在意他们的感受?
王胖子见庄仆的模样,生怕陆雪觉得不爽,直接打开六间厢房的门,把人往里推,跟撵小鸡仔一样,“进去,进去!”
庄仆们终于动起来,一会的工夫,厢房里站满了人。
他们不敢坐下,但大家紧紧地挨在一起,又没有冷风灌进来,不知是心里暖和,还是屋子暖和,那股往骨头里钻的寒意渐渐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