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现在她都记得这家伙看到她穿上这身衣服的眼神,像是要把她吃了一样!
怕把这身诰命服弄脏,来的时候是王满仓他们用滑竿抬过来的,此刻脚底下踩的是擦得曾亮的木台,边角还细心地缠着麻绳,连缝隙都塞满了稻草。
为了看她穿这身衣服,大伙也真是费尽了心思。
正犯愁时,帘子从里面掀开了,谢远山扶着她小心地走进去。
阳光在陆雪身后铺开,似是给她镀上一层流动的金沙,头上的珠翠三翟冠熠熠生辉,冠间的珠玉垂旒轻晃,将她眉宇间的英气衬得愈发夺目。
金线绣就得诰命服层层叠叠的穿在她身上,却未让她佝偻半分,反而衬得她脊背笔直如松,行走间,似有光晕折射,华贵与英气在此刻达成奇妙的平衡。
草棚里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这还是那个他们所熟悉的陆福星吗?
“行了,大家也看到我穿诰命服的样子了,赶紧吃饭吧,一会凉了,我先走一步。”
陆雪摆了摆手,提着诰命服迫不及待转身要走,可算完事了,这衣服实在是太难受了。
刚才的气氛被破坏得一干二净,村民们终于能呼吸了,得,一点没变!
谢远山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娘子破坏气氛可是一把好手,尤其是在他身上!
他扶着陆雪往外走,一出草棚,见四下无人,他立刻俯身将陆雪拦腰抱起,稳稳地托在怀中。
陆雪惊呼一声,勾住他的脖子,似笑非笑地睨着他,“百户大人,你这种行为应该叫得寸进尺,还是应该叫贪得无厌?”
谢远山不说话,只是一味地红了耳朵,大步往前走。
别以为他不知道,他娘子喜欢长得好看的人,他不能保证自己是这世上长得最好的,只能像藤蔓一样缠着陆雪。
让自己的气味沾染在她身上,让她身边只有自己,再也插不进别人。
王满仓他们刚要出草棚去抬滑竿,看见两人的背影,挤眉弄眼的跑回去,还贴心的把草帘挡的更严实了一些。
陆雪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才再次出门,身旁的谢远山摸了摸脸,眉眼含笑,活像是偷了腥的猫。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小童正和杨二柱交谈。
陆雪看了眼马车,年前有不少这样的马车过来送礼,因此她并不奇怪,只以为是她宴请村民的事传出去了。
“你是谁家的?”
“陆乡君。”张教谕听见动静,从马车上下来,他垂着眼帘,右手不自觉地捏紧袖口,“我想看看我的那些书。”
陆雪有些诧异,真没想到是他。
又一个脑袋从马车里伸出来,是杨县丞,他尴尬赔笑,“呵呵,陆乡君,那个我们不是不放心,这不正好领你去看看兴旺镇那个庄子。”
“请吧,书都在侧院放着。”陆雪能怎么办,来都来了,还能真不让进门不成。
况且,那个庄子她还从未去过,庄子是过到她名下不错,但总要等张教谕把庄子里残余的事务处理妥当,她才好正式入主。
张教谕走进侧院,到屋子里看了一圈,只见书架铮亮如新,三千卷书按经史子集整齐排列,上面不见一丝灰尘。
见此情景,他悬着的心彻底放下,面带苦涩地摇了摇头,“是我多虑了,陆乡君瞧着也是爱书之人。”
“张兄,我早都说了,你不用担心。”杨县丞把手里的书放回书架,“走吧,咱们去庄子看看。”
陆雪和谢远山同王氏他们打了声招呼,便跟在杨县丞身后离开平安村。
路上,张教谕给她介绍了庄子的情况,因着庄子连着半个山头,山上种的都是桃树,得名桃庒。
桃庒占地三百八十亩,因旁边有一条小溪,庄上种的都是水稻,庄仆二十户,大人小孩加起来一共一百八十五人,这些人的卖身契连同地契都已经过给陆雪。
庄朴和家中的仆人一样,不,他们的境遇远不如家仆。
家仆不仅吃穿用度上比他们强太多,而且能常常和主家见面,至少有被重用的机会。
庄仆则不然,一辈子都在庄子上做农活,吃不饱,穿不暖,性命也无人在意,他们的日子,连带着后代的日子,一眼便能忘到头。
除非有特别的机遇。
马车一直走了半个时辰才到达桃庒,一下车,最先看到的是一个大大的仓库,仓库旁边是一座四合院。
“陆乡君,咱们先到里面坐一坐,来拉粮的下人估计还要等一阵能到。”张教谕上前敲了敲门,里面出来一个皱巴巴的老头。
一出来便跪在他脚下,挤出两滴眼泪,“老爷,奴才听说,这庄子被卖了,不知,不知主家是哪位,还有,奴才的小女儿...”
“闭嘴!你的新主家就在后面!”张教谕神色一变,打断他的话,似是不想提起他的女儿。
陆雪皱了皱眉,难不成张教谕这老匹夫还要强抢庄仆之女不成,这不是老牛吃嫩草吗!
“张大人,这庄子上的人应该都是我的吧?”
“自然。”张教谕应道。
“那这老头的女儿也是我的人,你不应该动。”
“这是自然。”张教谕只犹豫一瞬便应下,他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庄子,再看看别处就是。
没想到那皱巴巴的老头连连摇头,“不不不,小人不是那个意思,我,我是想让桃花离开庄子去张府!”
陆雪一噎,弄了半天,这事是你情我愿,那这老头哭什么哭!烦死了!
“不,爹,我都说了,我不愿意去!”一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从院子里跑出来。
她皮肤有些黑,容貌不算太出众,但她身上散发出的那股野草般的生命力,瞬间点亮了周遭的空气。
陆雪震惊地看向张教谕,不是,在这个世道老牛吃嫩草不少见,但这么老,和这么嫩,也有点太过了吧!
“桃花,快,再求求老爷。”老头扯着桃花,让她跪下,“你听话,能去张府是你的福气!”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陆雪脱口而出,总觉得这句话在哪听过,不过,不重要,她忍不了一个这么大的小姑娘被老牛啃!
老头不敢反驳她这个新主子,毕竟以后还要在她手下讨生活,只能默默流着眼泪,看向张教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