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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娘子微微转过头去,那双沉静眼睛不再看男人,而是定定的看着窗外一株开败的花。
那是她刚嫁过来的那一年种的,那一年也是它开的最灿烂的一年。
之后,便越开越黯淡无光。
和她一样。
男人还拍着桌子破口大骂,言语间多少夹杂着污秽。
面对刘娘子冷淡的态度,甚至质疑刘娘子是不是跟外头野男人好上了。
刘娘子却无心多听。
她只想着,等和离后,赁一处小宅子,就重新种上自己喜欢的花。
这些年她也攒了一些银子,加上自己的嫁妆,也足够自己初期生活用了,并不需要完全依靠娘家。
届时自己先绣上一些好帕子,拿去绣坊卖,积累一番后,便可以接些衣裳刺绣,那样能得的工钱会更多些。
耳边风声传来,刘娘子下意识机敏后退。
男人不是第一次盛怒之下要打她了,挨打的多了,她也能躲掉这一巴掌了。
只是男人一巴掌落空,更是不服气,就要欺身上前对刘娘子动手。
刘娘子又敏捷的躲过,“我已经唤了阿爹和阿娘过来,阿爹会带上我几个叔叔,你可尽情对我动手,且看届时谁身上更疼!”
刘娘子淡漠的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他确实悔悟过,那是知道棍棒也要落到他自己身上,才悔悟的这么快。
刘家比栗家疼女儿,最开始刘娘子被打的时候,刘娘子他爹是带着家里几个兄弟上门的,那一次痛揍了男人一顿,只是到底没松口让刘娘子和离。
刘娘子也知道和离这事确实大,且男人之后确实收敛了许多,便认了命。
如今,她不想认命了。
男人红着眼睛喘着粗气,深秋的早晨尚有些冷冽,气流从男人嘴鼻中呼进呼出,散出阵阵白烟。
“和离就和离!成亲五年连个孩子都没给我生,不下蛋的母鸡,看谁会要你!”男人气势汹汹放着狠话。
刘娘子仍然充耳不闻,为什么没有孩子,没有比眼前这男人心里更有数的了。
孩子当初是怎么没的?是她尚不知有孕时,被他一顿打,生生打没的。
往后她再也没有过孕事,想来也是孩子不愿意投胎到这样的人家。
“丫儿——”
外头隐有人声,刘娘子眼前一亮,是阿爹的声音!
“阿爹!”刘娘子迎出门去。
“阿爹!”刘娘子目中含泪。
“幺儿?他又打你了?”刘爹面有怒色,他自己的闺女他自己知道,要不是这人过分了,是不会这么急匆匆的要叫他过来的。
眼下看着地面上摔碎的碗碟,刘爹几乎瞬间猜测到发生了什么,手一挥,“个杀千刀的龟孙子,老二老三,给老子抄家伙!”
“阿爹!”刘娘子连忙拦住自己爹和两个叔叔,“阿爹,我...”
刘娘子轻咬下唇,“我想与他和离。”
刘爹顿时顿住了,她两个叔叔也停住了,三人面面相觑。
刘爹迟疑着问:“丫儿,你要跟他...和离啊?”
刘娘子点头,“是,爹,二叔,三叔,我要与他和离!”
刘爹脸色变化几下,嗫嚅着嘴唇,几次想说话都没说出声。
扔下手里的棍子,刘爹叼着旱烟就地坐下,眉毛紧拧,一时看看自家女儿,一时看看自家女婿。
沉默良久。
男人在看到刘爹带着人上门的时候,还瑟缩了一下,这会子刘爹长久的沉默,男人自然认为,刘爹如以往一般,丢不起这个人,不愿意刘娘子和离。
这般想着男人脸上不自觉露出笑容,胆子也壮了些,“还和离?五年了连个娃娃都没给我生,还要跟老子和离,和离完哪个男的会要你哦!”
说着男人走到刘娘子跟前,要去抓她的手,“娘子,你就跟我好好过,虽然我没什么大钱,吃穿总是不缺的嘛!你不要惹我生气,我就不会打你噻!”
刘娘子脚步一动,躲开了男人的手,男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下意识一巴掌就甩出去。
“啊——”却是男人身子一斜,滚了出去。
刘爹双目淬火,一脚踢在男人腰上,把男人踢飞出去。
他人还在呢,当面就敢打他闺女!
刘爹怒气冲冲的看了地上的男人一眼,转头对刘娘子说,“你要和离,你想过和离之后,你要做什么咩?”
“想过!”刘娘子点头,“我就在家附近,赁一个小院子,做些绣活卖。”
刘爹又抽口旱烟,砸吧砸吧嘴,“太后娘娘的工坊,也还招人哩,那活比绣花好做!”
“嗯!”刘娘子素净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意。
她爹同意了。
“东西都收好了咯?”刘爹又问。
“都收好了,就在里屋。”刘娘子说。
刘爹又是一挥手,“老二老三,搬东西走!”
地上挣扎着爬起来的男人见刘爹这样,心里不免慌了几分,“不是...爹...和离这种丑事...”
“你丑!你最丑!呸!”刘爹啐了一声,当他的面就能对他女儿动手,可想而知平日里女儿有多委屈。
以往不和离,一是没有先例,不敢出这个头,怕被人戳脊梁骨说闲话。
二是和离后,丫儿没得生活,再嫁也不好嫁了。
如今隔壁和离那小丫头都当上官了,再怎么样也是有先例了。
生活条件也好了,丫儿出去做活,自己可以生活,不吃娘家的东西,没人可以说闲话!
至于再嫁...现在女人都可以娶夫咯...
刘爹说的轻松,其实心里也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到府衙跟前时更是有几分踌躇。
不光是他踌躇,身边跟着的几个人都很踌躇。
一辈子的平民百姓,府衙于他们而言,是能不踏入就不愿踏入的地方。
正犹豫着,却不想,府衙里正好出来一男一女,手上各自拿着契书,在门口分道扬镳。
刘爹期期艾艾的走上前去,拉着门口的官兵问:“官爷,刚刚那两人,是来干嘛的?”
那官兵斜了刘爹一眼,看着他们这群人的阵仗,浅浅翻了个白眼,“来和离的。”
“哦...是这样啊...是这样啊...”刘爹一边点着头一边喃喃自语。
回到女儿身上,刘爹挺起胸膛道:“阿爹打听过了,方才那对男女也是来和离, 丫儿别怕,有爹在!”
刘娘子就这样欢欢喜喜的跟丈夫和离了。
回娘家住了些天,刘娘子赶在冬日来临前,寻好了宅子。
冬日里没什么花朵,她便在院子里栽了一棵梅花树,又种了些四季常绿的兰草。
等来年春天,就去寻些艳丽的花木,墙角阶沿,都可以看到它们的踪迹,那该是怎样一幅充满生命力的场景呀!
远处喜庆的锣鼓声传来,刘娘子不自觉朝那个方向看了一眼。
听说,今日又有女官娶夫郎!刘娘子活动一下身子,觉得自己也该去凑个热闹。
轻轻推开大门,刘娘子向着喧闹的街边走去。
身后小小的院子被布置得满满当当,似乎容不下更多的东西,但却容的下刘娘子那颗自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