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的每日信函，在深夜送到周济手上。
近日，皇帝对朝政十分上心，朝中大小事务在王纯，崔季等人辅佐下有条理的处置。
崔予执虽官小但得皇帝看重，与户部同褚灵运各站一头。
上官仪自外巡回来，已连续多日谏言王纯及外戚一党，终于在今日引的皇帝震怒当朝斥责。
朝中局势，彻底混乱了。
而这些，都在周济预料之中。
他扫了眼皇帝的来信，虽念念叨都是想念，可周济却无法再小窥他。
周济想到离京前皇帝的急召，
“快，刚搓的圆子加上杏仁酸酪，很是凉爽可口。”
看他吃的开心，周济那些叮嘱的话吞下。
罢了，免得扫他兴致。
“王大人授课，该是比沈大人有趣吧。”
“唔，”皇帝摇头：“王大人思想迂腐顽固，比不上沈大人想法前进，你不也老说他古板吗？”
皇帝又说：“不过有些地方，王大人倒比沈大人更懂。”
“周济，你觉得呢。”
周济搅动汤匙，淡淡道：“凭陛下喜好吧，毕竟是帝师，不能以常理而论。”
皇帝不高兴了，他撑着胳膊凑过去，勇气在对上那双眼时慢慢溃散。
可他不甘心，他是皇帝，凭什么要任这些臣子来糊弄敷衍。
“朕记得从前，你同沈大人日夜交锋，为着六部更是时时警惕夜夜难眠，如今他竟能竟敢留你在京，就不怕你吞了他的势力？”
“还是说，你们偷偷达成了什么协议……或者，有着朕所不知道的秘密。”
在这寂静须臾里，皇帝想了许多许多，可他唯独没想过周济如此直白了当。
“陛下不是已经看到了吗？”
皇帝眼里，映出周济逐渐扬起的笑，明明温柔的让人沉溺，却偏生那双眼格外冷。
恶劣的笑，令皇帝浑身发颤。
“雨夜臣的府邸外，陛下龙榻前，还有——”
“呕，”
皇帝将他推开，控制不住的干呕，整个人都在打颤。
周济笑容消失，他居高临下俯视皇帝：“若无他事，臣告退。”
“不，”皇帝抓着他衣摆，眼眶颤抖的说：“周济，不，哥，你我自小一起长大，情谊非常人可比，你告诉朕，是不是他…强迫的你？”
“无论是因为什么，你都不可信他。沈清臣，他绝不是你看到那般清风朗月。”
“那臣呢？”周济满含讥讽的道：“陛下口口视臣为兄，可陛下问问自己，您心里究竟视臣为兄还是奴？”
皇帝激动起来，周济一把将他按下去：“既然陛下不让臣信任他，那臣就独信陛下，臣再问一遍，先帝临终可有关于臣的事交待您？”
周济如巍峨高山，巨浪滔风被阻挡在内，看似平静实则已濒临决堤。
“周济，你竟如此疑心朕？！”
皇帝泪珠纷纷落，他难以置信：“朕何时欺瞒过你，倒是你，同沈清臣那些事，朕……唯恐他利用你伤害你，而你却还在质问怀疑朕？！”
周济松开手，垂眼将衣袖一点点抚平。
“是臣逾矩了。”
君臣岂能交心，尤其是仇敌之间。
见他神色如常，皇帝犹豫片刻问：“朕送你的金牌呢？”
周济摸了摸腰封，转头就要吩咐人去取，皇帝拦下：“朕不是要收回，是有事要托你去办。”
宫人退尽，皇帝要去拉周济的手，周济避开他硬是将人拽着坐下。
“先帝时期，因孟氏之故曾与沈家发生过误会，此后多年沈氏虽驻守襄城，可父皇却早有提防之意。”
“此后朕登基，朝中由你与沈氏平衡，无论是朕还是朝臣都大安。”
“……嘉关丢失万分可惜，可如今一收一失蹊跷的很，朕恐担忧——”皇帝小心看了眼周济，继续道：“恐担忧沈大人借此机会报复朝堂，若只如此还好，朕最担心的是你，若他一直以来都在利用你……”
“朕命你为监军，你亲自去襄城替朕看一看，看他是否有二心。”
周济并未立刻回答，而是在心里盘算几圈，这是皇帝自己的想法，还是背后的王纯，亦或者崔季甚至……
皇帝明知拦不住，却给了他如此一层身份。
一来是打算让定襄军甚至沈清臣疑心他，二则是给定襄军压力，也是给沈清臣压迫，最后才是给他选择。
许久，周济才应下。
皇帝暗中松口气，很是坚定的说：“说他当真有二心，朕赐你先斩后奏之权，令牌定能保你无虞。”
周济极快的笑了下，转身向外。
人，可真是居安思危呀。
若非他同沈清臣心意相通，若非他们早有预料，此番大燕交战不知要冤死多少人。
为将易，为将帅之臣却难。
周济思绪收回，将手上的信销毁，返身回营听到淅沥水声，他出声：“子谦？”
沈清臣从屏风后探出头：“是我。”
周济过去，就着他手接过帕子浸入水中，沈清臣摸上他手背，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下一条干的手帕。
“水凉。”
“不碍事。”
沈清臣却不愿意，反手将搭着的外衫给周济披上：“走。”
明月疾风，在这片熟悉辽阔的土地上肆意狂奔。
襄城的春来的晚，可夏却格外短，他们会在冬季来临时欢聚，庆祝夏季这个无法预测的灾难日。
冬季，是这里久居人们常出动的季节。
因为那个时候，漠北会暂时蛰伏。
“到了。”
巨石堆叠成山，一条逼仄小道隐入其中，周济打眼一看，黑黝黝一片不见光。
沈清臣未让他落地，直接将人抱起：“别怕。”
周济若无其事的应了声，勾着他脖颈的手却无意识的收紧。
预想中的黑暗幽深没有，反而莹光俱满十分通亮。
沈清臣说：“督公赠我明珠，可不能浪费。”
周济想问却没好意思问，总不能说他怕吧。
这条路穿透巨石腹部的路并不长，出来率先有变化的是空气，一股热气夹杂着硫磺的味道。
天地浓深，那一抹莹光将这里隔成一个小世界。
沈清臣将玲珑球挂在树梢，里面衔着的明珠将光圈一下放大。
“你倒是会找地方。”
周济褪了外衫就要下去，沈清臣把人圈住：“出门急，没带衣服。”
周济：……
“我来伺候督公，可好？”
周济拒绝他的帮忙，沈清臣沉默片刻之后，整个人抑制不住的失落，伤怀。
周济手抖的解不开扣子，最后道：“还是……你，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