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樾琛被那突如其来的刺目车灯晃得下意识偏过头，抬起手臂遮挡在眼前。
酒精和连日的疲惫让他的反应变得迟钝，只能眯着眼，勉强从指缝中看向光源。
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低调却透着不容忽视的质感，停在了不远处的路边。
车门打开，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逆着光走来。
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而规律，一步步，不疾不徐，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
随着那人走近，脱离车灯强烈的背光，陆樾琛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他的呼吸骤然停滞，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连血液都在瞬间冻僵。
是林茵。
她去而复返？
还是恰好路过这里呢？
她穿着一件长款的大衣，勾勒出高挑的身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愤怒鄙夷，也没有同情怜悯，只有一片深沉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
或者说，像是在确认一个早已预料到的与她无关的事实。
陆樾琛僵在原地，浑身血液仿佛都冲到了头顶，让他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和铺天盖地的羞耻。
他下意识地想站起身，想把自己这副狼狈不堪、如同流浪汉般的模样藏起来，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酒精也麻痹了他的神经，最终他只是徒劳地动了一下，反而显得更加狼狈。
他张了张嘴，想喊她的名字，喉咙却像是被砂纸磨过，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一步步走近，最终停在他面前几步远的地方。
距离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极淡的冷冽清香，与他周围的酒气和落魄形成惨烈的对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便利店的白光照亮他苍白失措的脸，也照亮她毫无波澜的眼。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看了大约有十几秒，那目光像是最精密的手术刀，将他从里到外解剖得淋漓尽致，所有的不堪悔恨绝望都无所遁形。
然后，她的视线微微下移，落在他脚边的空啤酒罐和散落的烟头上，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蹙了一下眉。
就只是这么一个细微的动作，却让陆樾琛感到比任何斥责和打骂都更甚的屈辱。
他宁愿她骂他，打他，也好过这样彻底的冰冷的无视和嫌弃。
终于，林茵收回了目光，仿佛已经看到了所有她想看到的，或者说，确认了所有她早已预料的。
她什么也没说。
没有质问，没有嘲讽，没有同情，甚至连一句你怎么在这里都没有。
她只是漠然地转过身，仿佛他只是路边一个不值得投注丝毫注意力的陌生人，径直朝着来时的车子走去。
高跟鞋的声音再次清脆地响起，一步步，远离他所在的这片泥泞和不堪。
陆樾琛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看着她拉开车门，坐进驾驶座，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平稳地驶离路边，尾灯划出两道红色的光弧，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从头到尾，她没有对他说一个字。
就像一个无声的却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杀伤力的审判。
直到车子彻底消失，陆樾琛还僵硬地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
那短暂的几十秒，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又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早已千疮百孔的心上，狠狠地烙下了一个印痕。
不是恨，不是怨，而是比那些更彻底的无关。
她对他，已经连最基本的情绪都吝于给予了。
“呵！”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嘲讽和自厌。
笑着笑着，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污渍，滚烫地滑落。
他曾经拥有过她全部的爱与信任，却亲手将其打碎。
如今，他连得到她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都成了奢望。
这种彻底的冰冷的漠视，比爷爷的打压，父亲的冷漠，家族的抛弃，更让他痛彻心扉，更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又落得了怎样的境地。
夜风更冷，吹得他浑身发抖。
他猛地抓起地上还剩一半的啤酒罐，想继续用酒精麻痹自己，却发现手抖得厉害，酒液洒了出来，淋湿了他脏污的裤脚。
他看着那洒掉的酒液，看着自己颤抖不止，沾满污渍的手，忽然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啤酒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他缓缓低下头，将脸深深埋入掌心，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空旷的街角，只剩下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背影，在冰冷的夜色里，崩溃得无声无息。
而那辆远去的黑色轿车里，林茵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的路况，只有握着方向盘，微微泛白的指节，泄露了那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曾掠过怎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但那波澜也仅止于一瞬。
下一秒，她的眼神重新变得冷硬而坚定。
脚下的油门微微加深，车子加速，毫不留恋地驶向与她身后那片泥泞截然相反的光明的未来。
而陆樾琛的身边，又来了一个人。
那是陆劲。
他看到了这样的大哥，叹了口气。“跟我走吧，大哥。”
陆樾琛怔忪了一下，抬眼看向来人。
陆劲的眼底没有任何轻视，只是望着大哥，再度开口道：“天冷，身体冻感冒了，老长时间看不到孩子的！”
陆劲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陆樾琛就噌的一下站了起来。
陆劲叹了口气，还是拿孩子当借口管用啊。
不然什么也治不了大哥。
陆樾琛摇晃了一下，险些站不稳。
陆劲一把扶住了他，“能走吗？要不要我扛你？”
陆樾琛摇摇头。“不用。”
陆劲又问了句：“还有钱吗？有地方去吗？”
陆樾琛没言语。
陆劲看看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无奈地开口道：“大哥，颓废很让人厌烦的，刚才林茵来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