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老爷子眼底划过一抹锐利的光芒，注视着林茵，似乎在寻找她话语里哪怕一丝的动摇或试探。
然而没有。
她那双清澈而沉静的眼睛里，只有坦然的笃定，像一块温润却坚硬的玉石。
林茵就这样坦坦荡荡地迎着老爷子的目光，没有丝毫的回避。
“出局？”老爷子重复了一遍，声音低沉下去，带着岁月沉淀的威严，试图压向对面年轻的女孩，“林小姐，话不要说得太绝对，樾琛是我陆家的长孙，他的婚姻，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其实，我给他的禁锢太多，所以让他踟蹰不前，我有很大的责任。”
“那是你们陆家的事。”林茵接口，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界限，“与我无关，我和陆樾琛先生之间的事，已经结束了，结束的方式，您想必也清楚。出局二字，并非我一时意气，而是基于事实的判断。”
陆老爷子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紫砂茶杯温润的杯壁。
眼前的女孩比他想象中更难沟通。
她不是用激烈的情绪对抗，而是用冷静的陈述划下鸿沟。
他原以为，抬出家族的压力，至少能让她有所顾忌。
“年轻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老爷子放缓了语气，试图以长辈的姿态劝导，“樾琛或许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陆家的诚意是足够的，我来找你，就是带着诚意来的，你想要的补偿名分，只要在合理范围内，都可以谈，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应该明白，有些机会一旦错过……”
“陆老先生，”林茵打断了他，唇角甚至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您认为我和陆樾琛之间的问题，是可以用补偿和名分来解决的吗？您认为我林茵今天坐在这里，是为了向陆家索要什么机会？”
她的反问像细针，精准地刺破了老爷子试图营造的谈判氛围。
茶馆里氤氲的茶香，似乎也凝滞了一瞬。
陆老爷子脸上的皱纹更深了。
他第一次感到一种棋逢对手却又无处着力的挫败感。
他纵横商海几十年，习惯了对局势的掌控，习惯了别人在他面前或敬畏或逢迎。
但林茵，她像一泓深潭，平静无波，却深不见底，所有的试探都石沉大海。
她不吃软的，更不怕硬的。
“那你想要什么？”老爷子沉声问，目光如炬，“或者说，怎么样你才肯再给樾琛，也给陆家一个机会？难道仅仅因为一次错误，就彻底判了死刑？这未免太过苛刻。”
“苛刻？”林茵微微倾身，直视着老爷子锐利的眼睛，那眼神里没有畏惧，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当陆樾琛先生选择用最不堪的方式践踏信任时，他可有想过苛刻二字？
当他的行为将我置于一个极其难堪的境地时，陆家可曾觉得苛刻？
陆老先生，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错误，这是原则的崩塌。
我林茵行事，有自己的底线。
底线一旦被击穿，就没有回头路。”
她的话语字字清晰，掷地有声，没有丝毫回旋的余地。
茶馆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树叶的沙沙声。
陆老爷子沉默了。
他不得不承认，林茵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决绝得多。
她不是欲擒故纵，不是待价而沽。
她是真的将陆樾琛，连同陆家递出的橄榄枝，彻底摒弃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岁禾的面子，只够她坐在这里，听他说完这些话，但也仅限于此。
良久，老爷子长长地带着一丝疲惫地叹了口气。
那一直挺直的脊背，似乎也微微塌陷了一点。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早已微凉的茶，苦涩的滋味在舌尖蔓延。
“看来，是我老头子强求了。”他放下茶杯，声音里带着一种迟暮英雄的苍凉，“我原以为，为子孙计，这张老脸豁出去一次，总能有点转圜，是我低估了林小姐的决心，也高估了樾琛在你心里的分量，更高估了你对孩子的爱。”
他顿了顿，看着林茵依旧平静无波的脸，最终缓缓道：“既然林小姐心意已决，我老头子也无话可说，今天耽误你的时间了，是我找的岁禾帮忙，林小姐不要责怪岁禾。”
林茵微微颔首：“谢谢陆老先生理解，岁禾是出于善意，她能帮忙给足了陆家面子，但我不得不说，老爷子，您拿捏人的方式，很不阳光。”
“呵呵，你说的对。”老爷子倒也承认了，确实是自己不阳光。
他神情复杂地看着林茵，“林小姐，虽然结果非我所愿，但我还是要说一句，你确实是个很特别、也很有主见的姑娘。樾琛，他没这个福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问你，为樾琛，以及你们的孩子。”
“我会的。”林茵礼貌地回应，疏离依旧。
她站起身，姿态从容优雅，“我先告辞了。”
老爷子没有再挽留，只是目送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穿过古色古香的茶馆，消失在门口的光影里。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布满皱纹的手上，那杯凉透的茶，映着他眼底一片深沉的阴翳。
他精心策划的这次会面，终究没能撬动那女孩分毫。
陆樾琛的“出局”，在她那里，已成定局。
一股无力感，伴随着一丝对未来的隐忧，沉沉地压在了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老人心头。
茶馆里，只剩下袅袅茶烟和一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林茵的身影消失在茶馆门口的光影里。
那扇沉重的门缓缓合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仿佛将陆老爷子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彻底关在了门外。
茶馆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和远处模糊的市井声，衬得这方空间愈发空寂。
陆老爷子没有立刻起身。
他枯坐原地，布满老年斑的手掌紧紧攥着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盏，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沿着他的指缝滑落，冰凉刺骨，一如他此刻的心情。
“出局。” 他低声重复着林茵那斩钉截铁的话语，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针，扎在他骄傲了一辈子的心头。
纵横商海几十年，他运筹帷幄，翻云覆雨，鲜少尝到如此彻底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