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苑屋子里，苏唳雪正坐在床边，一点点吃力地铺开被子。
这床锦被是分别前一晚小丫头盖过的，她谁都不让碰。
忽然，苏唳雪觉得屋里气氛不对，手上一滞，回过头，正是那个心心念念的身影——
“将军，别来无恙？”
她惊得连呼吸都停了，仓促起身，却不料眼前一黑，又一下跌坐回去。
“小雪！”
南宫离吓了一大跳，跑过去抱住人，蹲在苏唳雪脚边一步不肯挪开。
这一生，她都习惯了仰视这个人。
苏唳雪垂眸望着她，不轻不重地斥责：“陛下，您堂堂大熠国君，蹲在地上像什么样子？”
“像认错的样子。”
床上人冷笑：“我看更像要挟的样子。”
“要是真想要挟你，我就哭给你看了。”南宫离道。
沈岳站在一旁，看着你一言我一语互不相让的两个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急得直挠头：“将军，陛下，您二位别吵架，别吵架哈……”
苍白的人微微抬眸，深深看他一眼，无声地笑：“阿离，他跟唐云是不是很像？”
当年，娃娃脸的小将军也是这样，在她们之间左右为难，又还不放心，不敢轻易走开。
南宫离叹了口气，示意沈岳他们离开。
屋子里只剩她二人。
“小雪，生死有命，你别想这么多，好不好？即便我们怀念逝去的人，也不意味活着的人就没有资格追求幸福。”女孩子将人放平，盖好被子，自己也躺到一旁，抬起手，轻轻抚摸着那张寒凉的脸，柔声宽慰，“无论你想怎么样，我都尊重你。如果你不想回白兔城，咱们就游山玩水——去哪里都可以，最重要是吃得开心，玩儿得开心，你说是不是？”
“阿离，你不怨我吗？”
当众悔婚，红笔绝交，换谁都得记恨一辈子，可她竟还巴巴儿追过来。这霸道任性的女孩子，究竟是把自己放到了多卑微的位置，才会退让到这个份儿上。
南宫离俯身过去，搂住苏唳雪，爱怜地吻了她一下：“将军，你习惯了保护别人，不知道在一个女孩子眼里，值得托付的人什么样——跟着你，我要饭都踏实……将军？将军？”
她低下头，却见怀中人似乎体力不支，竟已偎着她睡着了。望着那憔悴得不成样子的眉眼，南宫离心中涌起一阵酸软，轻轻理了理苏唳雪的发，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就像哄睡一个小宝宝。
渐渐的，她手停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舒缓，沉沉陷入梦乡。
苏唳雪却缓缓张开了眼睛，目光幽冷，却又满是温柔。
太阳公公还在睡眼惺忪的大清早，南宫离醒来便看到桌上的信：陛下堂堂君主，守护山河有责。山河有灵，我亦有灵，阿离，只要你心里有我，我就会一直陪着你。
女孩子冲出将军府，四顾无人。她问过沈岳、珠儿，问过将军府上下所有人，没人知道苏唳雪去了哪儿，就连苏老夫人都不知道。
她骑上玄影，从东门跑到西门，又从南门奔到北门，直到太阳落山也不见那个挺拔而熟悉的身影。
回到将军府，南宫离缓缓蹲下来，坐到门槛上，连裙子拖了地、弄脏了也不理，身旁车水马龙像木偶一样划过那双失魂落魄的漂亮眼睛。
她知道，唳雪是铁了心要走。
她说过，会尊重她……
“陛下，选侯城王弼前来接驾。”
宰相大人拄着杖，拖着苍老的身体，跨过黄河来接她驾。
李嬷嬷也来了，心疼极了地道：“陛下，老奴找了您一天一夜！您怎么一头汗啊，裙子都弄脏啦？”
苏唳雪一直站在暗处，远远地，看到南宫离安全上了马车，才放了心——“走吧。”
在她身后，月凝霜却犹豫了：“将军……您就不想再跟她见一面吗？”
千忠戮，无全尸。错过这一回，再见恐怕就只剩一副枯骨了。
黑衣黑甲的人却摇摇头：“不给她见——见了，她一辈子就总想着我这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