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金銮殿内朝议方毕,龙椅上那位身着明黄龙袍的天子还未及歇口气,便挥手示意退朝。
待群臣山呼万岁散去,他独独留了苏旭,目光灼灼地盯住他,眉宇间拢着一抹探究的意味。
“苏爱卿,留步。”皇帝的声音低沉中透着几分漫不经心,却又不容置疑。
苏旭躬身应声,随天子入了养心殿。
侍立的太监们屏息敛声,只余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朕听说…昨日你府上出了些乱子?”
皇帝斜倚在软榻上,语气看似随意,却让苏旭心头一紧。
苏旭垂首答道:“回陛下,臣府中不慎走了水,微臣已然妥帖安排,并无大碍。”
皇帝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地睨着他:“走水?朕听到的可不是这么回事。”
他顿了顿,语气转了几分,带着几分戏谑与试探:“听闻是朕赐给你的那几个宫女里,有人遭了不测?”
苏旭额角一跳,抬眼正对上那双锐利的眸子,忙拱手道:
“陛下容禀,此事臣已查探清楚,乃是意外所致,绝无他意。”
皇帝轻笑一声,摆弄着手中的茶盏盖:
“意外?那朕怎么听说,其中一个叫春蝉的,连人带屋子烧没了?”
皇帝斜倚在龙椅上,语气似笑非笑地继续问道:“
苏爱卿,朕赐下的宫女可是太妃亲自挑选的,你莫不是瞧不上眼,才闹出这番乱子?
朕还听说,你将那史氏与贾家的夫人薛氏皆收入府中,既如此,不如让她们做你的妾室,也算物尽其用。”
苏旭闻言,面上维持着恭敬,心中却暗自苦笑。
皇帝却好似来了兴致,继续说道:
“还有,苏爱卿,你乃堂堂七尺男儿,又出身世家大族,进士出身,膝下无子怎么成?”
他故作惋惜地摇了摇头,“这两年,好歹得养个小子,传宗接代才是正理。”
苏旭垂眸听着,心中五味杂陈。
他这位主君,向来以放浪形骸着称,当年做皇子时便风流成性,登基后虽有所收敛,却依旧不减本性。
如今国家初定,本该励精图治之时,他却偏偏揪着自己这点后宅琐事不放,实在令人难以捉摸。
思及此,苏旭脑海中浮现出这位天子年轻时那些荒唐事——五度下江南,微服私访,流连青楼楚馆……
桩桩件件,如今想来,皆是前尘往事,不堪提及。
也正因如此,他才会因“年老德薄”之名,被先帝架空了权势,毒药软禁十余载。
如今复辟,不思进取,却偏偏盯着臣子的后院,这又是为何?
匆匆应对了皇帝的几句盘问,苏旭怀着沉重的心情告退,步出养心殿时,殿外的冷风扑面而来,仿佛也在提醒他君心难测。
回到苏府,他径直走进书房,试图埋首于堆积的公文,以平复内心的波澜,然而摊开的奏折上字迹模糊,平日里熟悉的政务此刻却如一团乱麻,难以理清。
他推开窗,望着院中凋零的秋叶,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烦躁,皇帝今日的言辞看似随意,却字字如针,刺得他心神不宁。
那句“苏爱卿,朕赐下的宫女可是太妃亲自挑选的”,表面上是玩笑,实则暗藏锋芒,仿佛在试探他对皇恩的态度。
苏旭闭目深思,皇帝的关注为何独独落在他的后宅琐事上?
这绝非简单的君臣闲谈,而是某种深意未明的警告。
他想起恩师山子野,明明是对他忠心不二的老臣,如今却因锋芒过盛而被皇帝猜忌,隐居山林,踪迹难觅。
自古以来,功高震主者鲜有善终,飞鸟尽,良弓藏的古训如警钟在耳边回响,让他不寒而栗。
苏旭握紧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身为臣子,即便位高权重,也不过是君王掌中的一枚棋子,稍有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他虽有满腔抱负,欲辅佐新帝,重振朝纲,匡扶社稷,但如今看来,这条路布满荆棘,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想到此处,他的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苍凉,仿佛胸中那团炽热的志向被冷水浇灭,只余灰烬般的疲惫。
他在书案前伫立良久,目光落在墙上祖父留下的字帖上,上面墨迹遒劲,写着“清慎勤”三字,那是苏氏家族世代秉持的信条,却也让他感到肩头千钧重担。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苏礼低声的禀报:“老爷,晚膳已经备好,您要不要用一些?”
苏旭回过神,喉间发出一声长叹,语气中带着几分倦怠:“知道了,摆膳吧。”
他步入膳厅,只见桌上摆着几碟清淡小菜和一碗白粥,色泽素净。
他坐下后,勉强夹了两口菜,入口却味同嚼蜡,筷子很快便搁置在一旁。
黛玉坐在对面,眉眼间带着几分担忧,柔声问道:“旭哥哥,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她的声音轻软如春风,却让苏旭心中一暖,他连忙掩饰道:
“没事,只是政务繁忙,有些疲累罢了。”
然而,林如海却缓缓摇头,目光中透着洞悉一切的睿智:
“旭儿,你莫要瞒我和玉儿。
你怕是为圣上今日提及薛、史两位姑娘之事烦心,不好意思与玉儿直说吧。”
他顿了顿,语气低沉而郑重:“今日早朝后,圣上单独召见你的事,满朝文武皆知。
我下午去同僚府上小聚下棋,他们还拿此事打趣我呢。”
苏旭闻言,面上闪过一丝愧色,忙起身拱手道:
“岳父大人,是小婿无能,连累您被同僚取笑。
小婿绝无纳妾之意,那两位姑娘虽是罪臣家眷,但她们出身名门,如今落难,我怎能乘人之危?
况且,有玉儿在侧,小婿此生足矣。”
林如海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几分语重心长:
“旭儿,我也不知为何圣上近来独独盯着你的内宅之事。
但你要明白,这位陛下与先帝不同,他的心思并不在勤政为民。
你在朝中与他相处,切不可以为凭才干与清廉,便以为能得他青睐。”
他叹了口气,目光中多了几分追忆:
“你可知,这朝廷花钱捐官的陋习,便是这位陛下当年一手促成的。
只因他多次微服下江南,流连烟花之地,耗尽国库,才想出这法子来充盈国库金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