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气氛不算融洽……”
“少爷,您在唱什么呢?怪里怪气的。”
“唱歌,你这身上有伤,不在屋里躺着,来回忙活什么呢?”
“老奴让童哥去城南,找个棺材匠,来给夫人重新打造一口棺材,就那么放在八仙桌上忒不像话了一些。”
“这事儿啊,您就别管了,等天晴后,我会建一座庙供奉我娘,您先去休息去吧。”
“建……庙,供奉?这,这得多大的造化啊。”
“皇上特许的。”
“啊,皇上特许啊,这,这是祖坟冒青烟了,老奴,老奴给夫人上柱香说一声去。”
“呵,行,不过上完香,你就回屋好好躺着,你的好好养伤才是,等天晴建庙的时候,还得替我盯着呢。”
“唉,好,好,老奴一定亲眼盯着。”
送走脚步蹒跚地老柴头,唐辰又重新躺回屋檐下的藤椅上,望着如同珠帘卷的大雨,刚要做点伤秋悲风的感慨,院门忽地被人敲响。
作为当家主人,如今虽然没有特定官职,可身份和地位在这儿摆着,开门迎客的事,还用不着他出面,自有胖丫鬟绿茶去接洽。
不多时,胖丫鬟便带着一名打伞的雨中客,踏水而来。
“好兴致啊,看来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搅了你赏雨的兴致。”
来人顺手将手中的油纸伞交给胖丫鬟收起来,甚是不客气地,登堂入室,自己动手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唐辰旁边。
“你不在家忙着结婚,下着个大雨跑我这来做什?”唐辰为来人斟了杯茶,笑问道。
“你不知道?”来人不是外人正是,跟随唐辰回京后,没有入京的顾凯。
原本在家忙着筹备婚事的他,突然出现在内城,不说事情本身透着诡异,便是冒雨而来,便能让心思敏感的唐辰嗅到一股凛冽的冷煞。
情知某处定然出事的他,佯装镇定地抿了一口茶,作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大将军范儿:
“天塌下来有你这样的高个顶着,跟我有什么关系,我需要知道什么吗?”
顾凯盯着他的瘦脸仔细看了又看,一脸狐疑:“不应该啊,外面都传疯了,你竟然会不知道,你那三个东城所的手下没来跟你通报吗?”
唐辰自嘲笑道:“我被皇上免了官职,现在是草民一个,让他们来作甚,平白招祸而已。”
“瞎扯淡,刚刚我还看见那十几个捉刀卫,正在你家前院磨刀呢,谁家草民养的起天子亲卫。”
顾凯啐了一口,骂了一句,口风急转,道:
“不跟你闲扯了,你看看这个。”
说着,自怀中取出一张防水油纸包裹的如同诉状状纸的东西,反手拍在唐辰怀中。
唐辰愣了一下,反手抓住,刚看了第一眼,腾的一下坐直了身子,“这东西哪来的?”
“哪来的?国子监里的学生贴的大街小巷都是,还哪来的,我说你不会这几天一天门也没出吧?”
顾凯语气轻挑,只是脸上没有半点轻挑之色,相反极其严肃,见唐辰脸色阴沉不像作伪,又追问一句:
“不是,大雨下了九天,你九天来就一次都没出过家门?”
“大雨三天又三天,我没事出什么门啊。”
唐辰嘴上回应着顾凯的问话,眼睛则迅速将手中如同大字报似得文章通读一遍,看完后,忍不住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玛德,那封奏疏谁泄露出来的?竟然跟当日上奏的一字不差。”
“你丫的真被人死劾了?我还以为小报上胡乱写的呢?”顾凯眉头皱了川字。
“呵,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什么免了我的官职?还一个都不留。”
唐辰自嘲一声,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来,来回踱步。
“魏忠贤这个废物后院起了这么大的火,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当真是该死。”
见他难得露出愤懑焦急神色,来传讯地顾凯反而不急了,端起一杯茶,小抿一口,道:
“魏公公虽是精明,但受到的束缚也多,尤其今上自登基以来,事必躬亲,他就是想要发挥,也发挥不了多大作用,不像你,敢想敢做,完全不将朝廷规矩放在眼里。”
唐辰抖搂着手里的大字报,问道:“你冒着大雨来找我,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说说看。”
咽下一口茗茶的顾凯,闻听此言,面色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永定河决堤了,京城之西一片汪洋,但我侧面打听了一下,朝中好像无人知道此事,不知是谁封锁了消息,但我需要用你的那些钱,救人。”
唐辰怔了一下,稍微一想,立时明白,顾凯这是要拿他口中的情报换钱救人。
他上下打量着顾凯,只见他一如既往的一身青袍方巾,只是裤脚上沾满黄泥点,好似刚从河堤上回来一般。
救人这事没什么,他不反对,只是这种被人要挟救人,便令他有些反感,有种要强制他捐款似得。
想了想,他才道:“救人,我不反对,那些钱放在你家里,你不跟我说,拿去用了我也不知道,但是,你要怎么救?”
“还能怎么救,雇人买粮施粥,开仓放粮,等雨停洪水退去后,再行安置。”顾凯说的理所当然。
唐辰没有马上答应他,而是又看了一眼手里的大字报。
文章开篇标题便是《弹劾二贼疏》,开篇第一句:
今有杨公仲芳冒死上奏,弹劾朝中魏唐二贼,惨遭报复,如今依旧在诏狱中受酷刑折磨,然杨公即便遭受铁钉贯脑,藤鞭撕肉,尤然不屈。
如今二贼蒙蔽圣听,妖言惑众,贪污腐败,无恶不作,此二贼不除千年暗,二贼在朝天下难安。
我等当为天下先,救杨公出水火,自有朝中多有杨公这样敢为之士,方能众正盈朝。
“这是有人操纵舆论,想要借舆论压力来救那个姓杨的?”唐辰自言自语地念叨一句。
“是,我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但我不能跟你说,只能告诉你的是,国子监里的学生几乎人手一份,如今正沿街商铺贴这个东西,这一张还是我刚入城时看到,随手撕下来带过来的。”
顾凯见他没有回应自己想要用他的钱的事,便顺着他的话回应一句,又想要将话题引导到救灾上来,只是他还没开口,就又听唐辰想似自言又想似通知他一般,忽地展颜一笑道:
“救人嘛,我来救,你帮我做一件事。”
顾凯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现在他手里分币没有,只能听金主的,“你说。”
唐辰好像不是在说关于他自己的事一般,语态轻松道:
“你拿着这个去号召那些国子监的学生围堵宫门,逼迫朝廷严惩我和魏忠贤,释放杨仲芳。”
顾凯听完此话,脱口便要说一句,“你疯了,不怕弄巧成拙嘛?”
但见唐辰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他即将出口的话,换成了,“你当真要救那些百姓,他们没吃没喝真的很可怜,再没人管,便只能卖儿卖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