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辰没想到徐时行竟突然硬气起来,心中略微显现出慌乱,但面上依旧镇定。
眯眼扫视一圈,他笑了,紧紧握着瓷片,手臂上青筋凸起,“徐阁老,您确定要赌这一把?您死了,徐家可就真没了翻身的机会。”
徐时行同样在笑,只不过老人脸上看不出任何笑意,“要不老夫再给你个机会?依你的聪明才智不应该像个市井小流氓一样,行此下策才对?”
“老爷。”
“阁老。”
气氛紧张到了极点,弓弦绷紧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刺耳。
唐辰感觉手中的瓷片有些握不稳,不是他手劲松了,而是手心里划伤流出的血多了,有些手滑。
“没法子时间紧任务重,阁老您宛如大雄宝殿中的大佛般坐镇大郑中枢二十年,小子便是有通天能耐,单凭一个人也无法扳倒您这尊大佛啊。”
他难为情的话在徐阁老听来,是少年郎服软的表现,心头一松,不由顺着他的话,调侃道:
“你可以改弦更张,效忠太子,哦,现在该说圣上了,老夫在圣上那里还有几分薄面,要不,给你说说情,让圣上勉为其难给你个县令当当?你年龄还小,未来可期嘛。”
语气轻松的就像是在向街边的一条小野狗,施舍两根吃剩下的鸡骨头。
唐辰却是摇了摇头:
“阁老真是的,你们这些当大官的,当的久了,就总想着按自己想法做事,连话都不让人说完。
先帝如此,萧元驭也是如此,到了您还是如此。”
徐时行眉头一跳,他没说话,因为少年变戏法似的硬塞进他手里一只超大号的爆竹,粗大的模样堪比婴儿手臂。
“我一个人扳不倒阁老您这尊大佛,但可以炸掉,您说呢?”
“你!”徐时行的话被突然冒出的火星子,惊的又咽了回去。
“阁老,您理解一下,我实在是没法子了,只有搬开您这尊大佛,弥勒才能上位,您就委屈一下挪挪窝?”
唐辰的话说的委婉,手上的动作却是没停,火折子绕过徐时行另一边,凑近爆竹的捻子上,再有零点零一公分便可点燃。
然而,他搂抱的动作,亲昵的就像孙子在搂爷爷的脖子撒娇。
厅堂内所有人都被他这疯狂的举动吓住。
“唐辰,你找死!”
弓弦吱嘎作响,可就是不敢松开。
谁都无法保证,在一箭射死他之前,他会不会点燃那颗大爆竹。
大爆炸不一定能炸死徐阁老,但一定会炸伤,依照徐阁老如今年迈的身体状况,这个伤很可能会要了他的命。
如此一拍两散的结局,不是他们想要的。
徐时行气恼地浑身颤抖,他感觉自己被羞辱的无以复加。
这种伎俩,与市井青皮怀揣利刃,上门敲诈新开的店家,有何区别?
万万没想到,临了,临了,他竟然会被人以这样的方式恐吓威胁。
气的他,甩手将爆竹扔了出去。
“休要羞辱老夫,这种小孩伎俩,你就想让老夫屈服,无疑是痴人说梦。”
爆竹化作抛物线,落入外面的池塘中,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即便知道没有点燃,可还是惊的堵在门口的卫所兵,阵脚一阵骚乱。
“我曾参加过成功大师的培训课,课上,那位老师说过这么一句话:
不怕招数老,就怕他不管用;
只要管用,甭管他是新招还是老招。”
唐辰东拉西扯的说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话。
变戏法似的又塞到徐时行手中一枚爆竹,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枚爆竹是点燃的。
捻子飞溅的火星,如同璀璨闪烁的星辰。
刺鼻的火药味,比市面上所见过的任何爆竹更强烈。
“啊!”
厅堂内,齐齐惊呼!
徐时行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甩手又扔了出去。
爆竹如上一枚般,化作完美的抛物线,又一次精准地落入厅堂前的池塘中。
“够了,朝政争执,不是市井打架……”
徐阁老被这般三番两次的羞辱,气的面目涨红。
只是他训斥的话还没说完,“轰”的一声巨响,突然自池塘中爆发而出。
巨大的动静仿若天雷落地,大地为之一震。
厅堂内外的华丽琉璃,顿如雨下般纷纷碎裂,砸落青石板上,劈啪作响。
冲天而起的巨大水泡,如同一朵盛开的蘑菇云,瞬间遮蔽徐府上空。
巨大的冲击波,将靠近池塘的一排卫所兵,掀翻在地。
好几人的衣服都被瞬间撕裂。
霎时,厅堂内外,大乱。
徐时行惊得目瞪口呆。
唐辰却是若无其事地猛地一扯腰带,拉开绣着斑斓猛虎的外袍。
赫然,露出缠绕在其腰上的一串爆竹,各个大小都与刚刚塞到徐时行手中的一般无二。
“哗啦!”
这一下子,厅堂内所有人全都吓的向后退了一步。
徐时行也想跑,可脖颈上的碎瓷片,已然插进皮肤中,森寒的撕裂感,令他两股颤颤,却不敢动作分毫。
爆竹没人陌生,但这么大威力的爆竹,无人见过。
“东城所里的人都拿这个当紧急联络信号,我觉得暴殄天物。
从京城南下的路上,闲的无聊,拿来,稍微改了改配方,加了点糖霜,又加大了型号。
就您刚刚扔出去的那个,按照我的计算量大概能将这一栋房子炸塌。
可惜来的路上,大部分都在船上,除了做了几个用来炸鱼,还没正经实验过,看样子效果还是差了点。
要不,借阁老您的贵宝地,我再改进一下配方?”
唐辰笑面如虎,说着不紧不慢的话。
此时,没人再觉得他是故意戏耍,而是真正有实力,将此夷为平地。
“你,你这样,又何必呢?”徐阁老蔚然一叹。
老头坚挺了一辈子的肩头,突然垮了。
任他有万般算计,千般计谋,在生命受到实实在在威胁的这一刻,竟是没有半点用处。
唐辰笑了,“没法子,欠了福王一条命,他吃喝不愁,长的比我还胖,给钱情谊太浅了。
而我这个人又讲究恩怨分明,老是欠着别人的心里不好受,只好将这条命卖给他了。”
“政治不是这么玩的,罢了,你懂这些,但以你现在的官职地位,施展不出来。罢了,罢了。”
徐时行一声长叹,对着一众卫所兵,挥了挥手。
老管家和秦云冉都没动,卫所兵见自家指挥使没动,他们也没敢动。
“滚,都滚出去。”
宛如一条受伤的老龙,徐阁老发出无奈又不甘的雷霆咆哮。
老管家和秦将军二人纵有万般不愿,也只能缓慢地退出厅堂。
大门重新闭合。
除了他们自己,谁也不知这一老一少,在屋里具体谈了什么。
只知道,在入夜后,笑着从徐府大摇大摆走出的唐辰,像装死狗似的,用董家那口棺材,带走了徐家的嫡长孙。
那一夜,徐家那位嫡长孙的哀嚎声,在苏丘城内的大街小巷中传唱不息。
那一夜,带头包围织造使的那一帮青皮家里,血流成河,一家老小的人头第二天都挂在各家门口,整整齐齐。
那一夜,徐府闭门谢客,叱咤风云二十多载的徐阁老,再也没踏出过府门一步。
史载,苏丘重归王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