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州大坝在初夏的阳光下泛着青灰色的光泽,宛如一条巨龙横卧在两山之间。
王秀秀站在坝底仰头望去,只见坝体高耸入云,每一块石料都严丝合缝。
\"这就是...沛州坝?\"王秀秀忍不住伸手触摸冰凉的坝体,感受着指尖传来石材特有的润泽感。
陆景泽为她拂去肩头尘土,\"是啊。\"
他换下了亲王常服,只着一袭靛青色便装,倒像个寻常的监工。
\"最艰难的那年冬天,民工是用背篓将石块一块块从二十里外的石场背来的。\"
王秀秀目光柔软下来。
三年前,当她将第一批商队赚来的八十万两白银上交国库时,从未想过这些冰冷的银锭会化作如此壮观的工程。
那时朝臣们还在争议这笔钱的用途,是皇帝与陆景泽力排众议,坚持要根治沛州千年水患。
“全国上下通力合作,沛州三十万百姓以力承担,才建筑起这惊世杰作,怎么样,王先生可还满意?\"
王秀秀转身,眼中闪着细碎的光:\"莫要取笑我呀。\"
她指向坝体上那些精巧的石刻纹路,\"这些是...刘氏'双龙分水'的设计?\"
陆景泽眼中闪过惊喜:\"你竟认出来了?\"
他引着王秀秀走向坝体中央,\"明远先生确实继承了先祖的治水理念,但又不拘泥古法,看这里——\"
他蹲下身,手指抚过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接缝,\"传统的分水堰是固定的,而刘先生在这里设计了可调节的闸门。\"
\"不止如此。\"陆景泽眼中闪烁着自豪,\"刘先生还在坝底设计了排沙通道。\"
\"沛河多泥沙,以往修好的坝不过三年就被淤塞。现在泥沙会从这里。\",他指向坝体下方几个拱形洞口,\"自动排出,至少可保五十年不淤。\"
王秀秀俯身细看,果然见到浑浊的泥沙正随着水流从洞口排出,而清水则继续向前奔涌。
\"具体细节我就不班门弄斧了,一会儿会有一更专业之人来向你讲解。\"
话音未落,一身着靛蓝短打、脚踩草鞋的中年男子从闸门处快步走来。
他皮肤黝黑,双手布满老茧,乍看与普通工匠无异,唯有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透露出不凡的智慧。
\"下官刘明远,拜见靖王殿下,侧妃娘娘。\"他行礼时,腰间别着的一卷图纸哗啦作响。
陆景泽连忙扶起他:\"刘先生不必多礼。今日我们只是来参观的学生,您才是老师。\"
刘明远腼腆一笑,转身指向大坝中央的巨型闸门:\"请容下官从'双龙分水'说起,这是先祖刘泽晚年绘制的构想,可惜受限于当时财力技术,未能实现。\"
他引领二人登上坝顶。
王秀秀惊讶发现,坝顶竟有两条并行的水道,形如双龙并游。
\"寻常水坝只设一道泄洪闸,洪水来时开闸放水,下游照样遭殃。\"
\"而这'双龙分水',一条走主河道,另一条引向废弃的旧河床,水来时,我们通过精密计算,让两股水流在十里外的平缓处相撞,自行消解冲击力。\"
随着他的示意,几个工匠转动绞盘。
随着绞盘转动,水流顿时分成两股,一左一右奔腾而去。
最奇妙的是,两股水流的速度、流量竟然完全不同,却形成一种动态平衡。
昔日经常泛滥的河道如今温顺如缎带,两岸稻田连绵如海,炊烟袅袅的村庄点缀其间。
\"妙极!\"王秀秀忍不住拍手,\"这样一来,汛期可分洪,旱季可蓄水!\"
\"娘娘明鉴。\"刘明远从怀中掏出一个铜制仪器,\"这是下官改良的'水文仪',能实时测算水流速度与河床承压,配合坝体各处的'响石',即便在夜里也能通过声音判断水情。\"
陆景泽接过那精巧的仪器,爱不释手:\"当年我翻遍前朝档案,找到刘泽先生的《水经注疏》,就知道只有他的后人才能完成这般创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在蜀地深山找到刘先生!\"
刘明远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复杂:\"先祖因治水得罪权贵,家道中落,若非王爷坚持,这'双龙分水'的设计只怕要随我埋入黄土了。\"
不知不觉,夕阳西下,大坝披上一层金辉。
刘明远退下,陆景泽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引着她沿坝顶向东走去。
\"去看看吧,你最关心的那段。\"
王秀秀注意到,陆景泽的掌心有着厚厚的茧子。
听王妃姐姐说,她北上南下经商这几年,他除了偶尔回京处理政事,其余时间常驻沛州,想必没少亲自参与工程。
走到大坝东侧,景象豁然开朗。
这里的水流被巧妙地分成两道,一道继续向东灌溉农田,另一道则转向北方,流入王秀秀当年特别提出的\"惠民渠\"。
\"记得我们第一次来沛州时吗?\"陆景泽轻声道,\"你踩着泥浆给灾民发粥,裙角都染成了褐色。\"
王秀秀望着远处新建的村落:\"怎么会忘,那个抱着婴儿跪谢我们的妇人,就住在如今稻香村的位置。\"
她转头看向陆景泽,\"当时你说,有朝一日定要让沛州百姓永离水患,如今...你做到了。\"
陆景泽摇头:\"是我们做到了,没有你的商队,国库哪来这修坝的银子?没有你深入北境南地,我和皇兄又有何凭照在朝堂上舌战群儒?
陆景泽指向北方那条水道,\"你说过,沛州城北的百姓宁可住在低洼易涝处,也不愿迁居,是因为祖址都在那里。\"
他眼中含着温柔的笑意,\"现在'惠民渠'不仅解决了涝患,还能灌溉他们新开垦的坡地。\"
王秀秀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村落,喉咙突然有些发紧。
当年她亲眼目睹洪水过后百姓跪在泥泞中哭嚎的场景。
如今那些废墟上已建起整齐的屋舍,田野里秧苗青青,哪里还看得出水患的痕迹?
\"陆景泽...\"她刚开口,却被一阵欢呼声打断。
原来是一群百姓自发来到坝下,正朝着他们跪拜行礼。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有抱着婴孩的妇人,甚至还有几个总角小儿模仿大人的模样向陆景泽笨拙作揖。
陆景泽连忙挥手示意他们起身,转头却见王秀秀眼中噙着泪光。
\"怎么哭了?\"他轻声问,指尖拂过她眼角。
王秀秀摇头,泪珠却滚了下来:\"我是觉得高兴...再多的苦难辛苦,此时此刻也都值得了。\"
陆景泽将人揽进怀中,安抚良久。
“秀秀,你还是不愿意公开身份吗?沛州坝得以建成,你功不可没,若公之于众,可得万千百姓供奉。”
王秀秀摇摇头,“不要,我也并不是为了百姓的歌功颂德才决心要做此事,况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此刻我的身份不宜公开。”
陆景泽心头一热,正想说什么,却被匆匆赶来的刘明远打断。
刘明远此刻满头大汗,急道:\"王爷!下游巡查发现异常,臣不敢做主,来请示您!\"
陆景泽神色一凛,转头对王秀秀低声道:\"我派人护送你先回行馆,我去去就回。\"
“好。”
看着陆景泽随刘明远渐渐远去的背影,王秀秀微微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