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上的风甚烈,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
\"咳咳......\"
隐忍的咳嗽声飘散在冷寂的夜空,像一片枯叶被寒风撕碎。
萧成踏着青石台阶登上角楼,靴底与石面摩擦发出细微的声响。
远远就看见自家主子单薄的身影凭栏而立,玄色大氅在风中翻飞,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
月光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冷银,更显得那张苍白的面容如同玉雕。
\"来了?\"
周云安没有回头,修长的手指搭在斑驳的石栏上,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淹没。
\"是,主子。\"
萧成快步上前,不动声色地挡在周云安与风口之间。
周云安摆摆手,\"没事,我又不是泥捏的。\"
话音未落,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他迅速用帕子掩住唇,却在收回时被眼尖的萧成瞥见一抹刺目的红。
\"今日与荣王谈的怎么样了?\"周云安将帕子攥紧,转移话题问道。
萧成眉头紧锁:\"荣王那老狐狸不老实,属下怕他会反水。\"
\"反水?\"周云安轻笑一声,眼底却结着寒冰,\"他自然是会反水的,陆南城一死,他要对付的,第一个便是我们。\"
他望向远处皇城的灯火,声音渐冷:\"当年他能背叛自己人,就能背叛盟友。\"
\"那属下即刻就去除了这个祸患......\"萧成的手已按在刀柄上。
\"不必。\"周云安突然剧烈咳嗽起来,瘦削的肩膀不住颤抖,却仍抬手制止,\"咳咳!我们现在还...留他有用......\"
萧成见他身形摇晃,急忙上前搀扶:\"主子,咱们还是进去吧,这夜风伤人,您不能再受寒了。\"
周云安这次没再坚持,任由萧成扶着往阁内走去。
他的步伐虚浮,却仍挺直脊背,仿佛要用这副病骨撑起千钧重担。
阁内比外面暖和许多。
萧成扶人坐在铺了软垫的圈椅上,转身点燃了烛台。
跳动的火光驱散了些许寒意,映照出周云安疲惫却依然锐利的眉眼。
\"主子,属下不解,\"萧成一边沏热茶一边问道,\"咱们为何要故意引得那陆景泽知晓咱们的计划?这不是打草惊蛇么?\"
周云安接过茶盏,热气氤氲中他的眼神愈发幽深。
茶汤映着烛光,在他眸中投下跳动的暗影。
\"萧成,你可知我们大庸基业,究竟是如何被乾贼吞没殆尽的?\"
萧成摇摇头。
周云安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刻骨的寒意,\"想当初我们大庸覆灭,就是拜他们乾贼挑拨而成,朝中叛徒与他们里外配合,如今这些世家大族靠着出卖君父,踩着同胞的尸骨一路高升......\"
他的手指无意识收紧,瓷杯发出细微的哀鸣。
\"如今,我要的不仅是成就大业。\"他抬眼看向窗外如墨的夜色,一字一顿道:\"更是要乾朝上下,痛我庸人所痛!让他们也尝尝至亲相残、骨肉离分的滋味。\"
最后一句话落下,烛火猛地一跳,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沉闷地敲打着夜色,像是为这番誓言作注。
萧成手中的茶壶微微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竟浑然不觉。
他望着烛光下主子近乎苍白的侧脸,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十二岁的周云安跪在宗祠废墟前,十指抠进染血的冻土,将那只自小陪在自己身边的乳娘埋进雪里。
\"主子...\"萧成喉头发紧,\"可陆景泽若提前防备...\"
\"他防备才好。\"周云安忽然勾起唇角,这个笑容让他病容显出几分妖异的艳色,\"我就是要他看着他们自己一步步走进死局,就像当年先帝眼睁睁看着太子被万箭穿心...\"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萧成瞬间拔刀出鞘,雪亮刀光劈开夜色,刀尖直指房梁阴影处:\"滚下来!\"
一道黑影鹞子般翻落,单膝跪地时脖颈已贴上森冷刀刃。
来人身着夜行衣,面巾滑落露出张带着刀疤的脸——正是潜伏在荣王府的暗桩陈七。
\"禀主上,荣王方才秘密传话入宫,说是靖王所中之毒,另有隐情。\"陈七额头渗出血线,却不敢擦拭,\"且荣王已寻得解药,准备献上。\"
周云安闻言竟低低笑起来,笑声牵扯出新一轮咳嗽。
他松开一直紧攥的帕子,任那团染血的绸缎飘落在地:\"果然...咳咳...他果然等不及了...\"
萧成突然明白了主子的布局,倒吸一口冷气:\"您故意泄露给陆景泽的假计划...\"
\"是幌子。\"周云安支着椅背缓缓站起,月光将他身影拉得修长如刃,\"真正要流血的...是荣王。\"
周云安看着陈七,道:“有一事要交你去做。”
陈七重重叩首:“听从主子安排。”
“荣王世子秘密调换了御马监的马匹,恰巧那些马闻见麝香就会发狂...”
烛芯\"啪\"地爆开一朵灯花。
周云安苍白的指尖抚过窗棂上凝结的夜露,忽然想起幼时学过的诗——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
可大庸的月亮,早在许多年前就碎了。
\"告诉韩将军,三日后带一队人改道去..苦林街。\"
萧成疑惑抬头:\"这苦林街是...\"
\"陆景泽唯一的儿子休沐日要随国子监众人去郊外体察民情,此地偏僻,且是必经之路。\"
周云安声音自然得就像在谈论明日天气,\"你说,若他亲眼看着幼子被乱马踏成肉泥...会不会比死更难受?\"
夜风突然变得刺骨,卷着不知从哪带来的纸灰扑进窗口。
陈七领命退下时,看见主上正用匕首挑着那方染血帕子凑近烛火。
丝绸燃烧的气味里,他听见近乎呢喃的低语:\"这局棋下了十年...是时候该收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