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江陵城内朔风卷着残雪拍打着帅旗,杨杰手中的急报已被指节攥得发皱,墨迹晕开的“巴蜀沦陷”四字,像四把冰锥扎进眼底。
他猛地踉跄一步,案上的兵符哗啦滚落,直到掌心触到冰凉的案角,才惊觉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巴蜀一失,他便成了瓮中之鳖。
“段豪的伐蜀军必沿大江东出,而如今正面数十万大军又压在襄阳城外……如果在加上东出的辽军……这……”杨杰声音发颤,转头时,见谋士郭准正立于地图前,指节轻叩着巴蜀与荆州的交界线,眉头拧成一道深沟。
他快步上前,双手按在案上,愁容如乌云覆面:“先生,如今已不是挛鞮龟能否守住襄阳的事了,我们两面受敌,该如何破局?”
郭准沉默良久,指尖从地图上的“襄阳”滑向“冀州”,又重重顿在“颍州”二字上。
屋内烛火摇曳,映得他眼底明暗交错:“最初的谋划,原是以襄阳、冀州为盾,与段豪对峙,再凭巴蜀战场定胜负……若巴蜀能赢,或者说我们与他二分巴蜀,我们便可扼住大江上游,段豪腹背受敌,必从襄阳撤军,届时南北对峙之势可成。”
他长叹一声,指尖划过地图上的三道箭头:“可如今巴蜀已失,段豪两线合围,我们再坐以待毙,唯有全军覆没。”
“那先生可有对策?”杨杰急得抓住郭准的衣袖,指腹因用力而泛白。
郭准抬眼,目光如寒星般锐利:“唯一的生路,便是与段豪决一死战。”
“若胜利了,依然可以南北对峙,若败了,那么辽替大周,为天命所归!”
“决战?”杨杰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半步,难以置信地摇头:“段豪手握数十万大军,我麾下仅十万余人,如何与他决战?”
“兵不在多,在精,战不在急,在合。”郭准扶着杨杰的肩,将他引回地图前,指尖重重戳在‘颍州’。
“王上请看,颍州属于段豪的控制范围内,但是这里,是段豪防范南方的核心战略之地……”
“段豪南征,选择的是拿下襄阳,而拿下襄阳后,解决巴蜀问题,另一方面与巴蜀军会师,然后全面攻伐!”
“统一南北!”
“但是,在他的战略布局中,有一个漏洞,这就是颍州!”
“若我们集结兵力,攻伐颍州,那么段豪必然会把所有的兵力集结到颍州与我们决战!”
“因为一旦颍州失守,我们可以大军长驱而入,兵临洛阳!”
“所以,我们要转变思路,以进攻来作为防守!”
“集结兵力,进攻颍州,亦是我们的破局之点。”
“若是能攻破颍州,那么北伐中原,收回故都,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俯身,在地图上画出三道动线:“第一,传信李黎,令他从冀州撤军半数,星夜进攻颍州,挑起战争开端!”
“第二,急令挛鞮龟死守襄阳,牵制段豪主力,尽力不让段豪分兵支援颍州。”
“第三,快马联系南部的末山蟒,令他集结兵马,沿湘江北上,支援我们!”
烛火跳了一下,映得郭准的脸半明半暗:“三军汇合于颍州,我们以逸待劳,届时颍州城下,他的数十万大军不过是虚张声势。”
杨杰盯着地图上交织的动线,原本混沌的思绪渐渐清明。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拔出案上的佩剑,剑锋直指‘颍州’。
“好!便依先生之计!”话音落,他已转身唤来亲兵,“备笔墨!我要亲书两封,一封送李黎,一封送末山蟒……颍州之战,便是我等的生死之战!”
南北战争已经烽火连天,剑弩在北风中绷得发颤,可江南的建康城,却依旧浸在暖香软玉里。
皇宫的紫宸殿内,烛火明晃晃地照着案上堆积的战报,楚随捏起最上面一封,指尖漫不经心地划过“巴蜀危急”“荆州告急”的字样,只眯眼扫了半行,便嗤笑一声,随手将战报掷在地上。
那麻纸战报在金砖上滑出一道浅痕,墨迹未干的字迹晕开,像极了南北战争将士们,流的血,可楚随连余光都未再给它半分。
他斜倚在铺着狐裘的御座上,手指轻叩扶手,眼底满是自负:“不过是些危言耸听。”
他抬眼望向殿外,透过雕花窗棂,能瞥见秦淮河上的画舫灯火:“大江天险在此,段豪纵有百万雄师,没有水军,难道能插翅飞过江来?”
他自始至终没想起,那些被他弃如敝履的战报里,早已写了段豪攻巴蜀、陷荆州的图谋……那哪里是要渡江?
段豪要的,是踏平荆襄、占据巴蜀,从此不必再与水军纠缠,只需以陆军为锋、骑兵为翼,从西向东,直捣建康。
可楚随看不见,满朝文武也大多看不见,他们守着这半壁江山的温柔乡,只当前方战场的厮杀,是远在天边的戏。
与紫宸殿的暖亮不同,深宫西北角的冷宫,连风都是凉的。
陈柔抱着膝坐在旧榻上,身上的宫装早已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却还紧紧拢着怀里的儿子杨硕。
窗外的梧桐叶被秋风卷落,砸在窗棂上,发出细碎的声响,她却猛地一颤,像是听见了刀戈相击。
“母亲。”杨硕的声音很轻,带着少年人不该有的虚弱,他靠在陈柔怀里,小脸苍白得像张纸:“楚随不会放过我的……我是父皇的血脉,是他眼里的钉子。”
他攥着陈柔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我总觉得,时日不多了。”
陈柔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猛地抱紧儿子,将脸埋在他的发顶,眼泪无声地砸在他的衣襟上。
她想起被楚随害死的父亲陈玄之,想起被毒药送命的丈夫杨文熙,偌大的皇宫,她只剩怀里这一个儿子,却连护他周全都做不到。
可她不能哭出声,只能用颤抖的手轻抚儿子的后背,声音带着强撑的坚定:“阿硕,别怕。”
她抬起头,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眼底闪过一丝微弱却执着的光:“天无绝人之路。”
杨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却还是往她怀里缩了缩。
冷宫的风穿过门缝,卷起地上的灰尘,陈柔将儿子搂得更紧了……她知道这希望有多渺茫,可只要怀里的孩子还有一口气,她就必须撑下去,哪怕这深宫是牢笼,是坟墓,她也要护着在自己的儿子,等一个翻盘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