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土字营,骑兵们相互击掌庆贺。蔡狗剩得意地擦拭着燧发铳,高成虽疼得龇牙咧嘴,却仍死死攥着军旗。
马蹄声如鼓点般敲击着戈壁滩,圭圣军土字营两百骑兵呈雁形散开,在黄沙中划出一道黑色的弧线。
可萨军副将可萨呼咙紧咬牙关,望着前方忽远忽近的明军背影,握缰绳的手青筋暴起。
对方的骑术堪称精湛,始终与他们保持在弓箭射程的极限边缘,每当可萨军加速逼近,明军便灵巧地转向,像泥鳅般滑入沙丘的阴影中。
“这帮耗子!”
可萨呼咙咒骂着,弯刀在手中无意识地晃动。他从未想过,一支两百人的明军小队竟敢在三千可萨军眼皮底下抢旗,更没想到对方竟敢引着他们绕着相邻的煌州城转圈。
此时靠近煌州城头的大明守军早已挤得满满当当,叫好声、嘲笑声混着西北的风,不断刺痛着可萨军的耳膜。
城楼上,军判刘玄初双手抱胸,盯着城下追逐的两队人马。自从阴差阳错从开州随军调到煌州,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精彩的角逐。
“这定是圭圣军的前锋。”
他低声对身旁跃跃欲试的校尉说道。
“且慢,可萨军此番出兵顺当,怕有援军埋伏。若此时出城,正中他们调虎离山之计。”
校尉闻言,握紧的刀柄又缓缓松开。
圭圣军的指挥官似乎早有盘算,在绕城第二圈时,突然将队形往城墙方向靠拢。可萨呼咙眼中闪过狂喜,立刻挥刀下令:
“追!别让他们靠城太近!”
然而当第一支箭矢从城头破空而下,精准地贯穿一名可萨军士的咽喉时,他才惊觉中计。
“放箭!快撤!”
可萨呼咙嘶吼着,声音被城墙上密集的箭雨淹没。明军守军也不是吃干饭的,之前就领会了土字营的用意,万箭齐发,箭矢如蝗般掠过天空。
数十名可萨军猝不及防,惨叫着从马上坠落,鲜血瞬间染红了黄沙。可萨呼咙不得不下令远离城墙,眼睁睁看着圭圣军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这是可萨军出兵以来遭遇的第一次挫败。此前他们一路势如破竹,破瓜州、斩黑乐山,几乎未遇像样的抵抗。
如今却被这支明军小部队戏耍,军旗被夺,颜面尽失。可萨呼咙望着地上同伴的尸体,心中涌起一阵绞痛。
在可萨人的传统里,绝不能让战士的尸体曝露荒野,否则灵魂将无法安息。
“准备木盾!”他咬牙切齿地命令道“无论如何,也要抢回兄弟们的尸体!”
可萨军顶着烈日再次逼近城墙,与城上守军展开对射。尽管仰射极为不利,但可萨人自幼在马背上练箭,射箭技艺本就高超。
他们以盾牌为掩护,组成密集的箭阵,压制住城头的火力。一百多名精锐军士趁机冲出,快速将同伴的尸体拖回。
城楼上刘玄初看着可萨军的举动,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
“果然是草原狼的作风。”
他喃喃自语。
“宁可冒着伤亡的风险,也要坚守不丢同伴尸体的传统。这支可萨部,远比黑乐山面对的要难缠得多。”
可萨呼咙抱着战死军士的尸体,缓缓将其放在马背上。他的手掌抚过死者尚有余温的脸庞,喉结剧烈滚动,风沙卷着沙粒打在脸上,却不及心中的刺痛。
“今日之辱,必十倍奉还!”
他仰天长啸,声音中带着狼嚎般的悲怆与杀意。身后数百名可萨军纷纷拔出弯刀,刀刃映着血色残阳,齐声呐喊:
“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在可萨人的世界里,有仇不报非好汉是刻进骨子里的信条。按照部落规矩,每战死一名族人,需斩杀三名仇敌偿命。
可萨呼咙望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默默数着:十七人。他的瞳孔收缩,接下来,将有五十一颗头颅落地。
这个念头让他心头涌起一股嗜血的冲动,也为后续城外那场疯狂的杀戮埋下了罪恶的种子。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京师谭府书房内,烛火摇曳。谭威的手指在地图上的钮窑关、瓜州等标记上来回摩挲,眉头紧锁成疙瘩。
安盛递来的密报在案几上微微发颤,上面的字迹仿佛都带着硝烟味:
“可萨部总兵力约两万,精锐铁鹞兵三千。。。”
。。。
“这是土甘都司建立以来最大的危机。”
谭威喃喃自语,指甲几乎要在羊皮纸上戳出洞来。他太清楚局势的严峻,崇祯皇帝正一门心思筹备彻底清剿李自成,西北战事短期内根本得不到朝廷支援,只能靠边关自行抵御。
粗略估算,圭圣军加上周边卫所明军,总兵力不过三万,看似与敌军势均力敌,但可萨军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且擅长骑兵奔袭,这注定是一场惨烈的血战。
历史里的记载突然在他脑海中翻涌。可萨部,这个如今看似挣扎的漠西部落,竟是未来准噶尔汗国的排头兵。
若放任其发展,数十年后将成为威胁中亚的庞然大物。谭威想着这或许是将其扼杀在摇篮中的绝佳机会。
但紧接着,一丝疑虑涌上心头,自己真的有能力改变历史走向吗?阻止一个帝国的兴起,谈何容易?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已是三更天。谭威起身推开窗,凉风吹散了满室的焦灼,却吹不散他心中的纠结。
他想起可萨军在边境烧杀抢掠的惨状,想起百姓流离失所的画面,想起自己身为军人的誓言。
“保家卫国,守土安民”八个字如洪钟般在耳边响起。最终他猛地转身,眼神变得如铁:
“不管前方是什么,我定要让这帮蛮夷知道,你特么踩着我家地啦!“
这几日,英娘敏锐地察觉到夫君的异常。深夜里,她总能听到书房传来踱步声,还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响。
谭威的眼底布满血丝,却强撑着说一切安好。英娘没有多问,只是吩咐使女:
“去厨房煮些清粥,加些百合和莲子,记得用文火慢炖。”
当热气腾腾的粥碗端到谭威面前时,她轻声道:
“再忙也要顾着身子。”
谭威望着妻子温柔的眼神,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但是隐匿在内心的一些事依旧不能与其分担,所谓挽天倾,必然就要逆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