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泽脸上的那点笑意缓缓褪去,代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凝重与忧虑。
他重重一摆手道:
“赵公子就莫要耻笑老夫了。
你没有听到旨意么?
老夫的这个剿贼宣抚使,可是归高俅节制啊!
到时候能有什么功劳?”
赵公子听了脸色一紧,压低声音道:
“汝霖公如何打算?
去还是不去?”
宗泽闻言,原本微驼的脊背竟挺直了几分。
那双苍老眼眸深处,沉寂多年的火焰骤然一闪:
“去……
既然圣旨下达,老夫自然要去了!
就是不知赵公子可愿跟老夫走上一趟?
到时候说不定真能够立下功劳,总比好过窝在这里一辈子强……”
这位赵公子唤作赵鼎,年纪轻轻便就考中了进士。
他和宗泽一样,一直籍籍无名的放在了镇江府,做了一名编撰。
宗泽这么久也了解了赵鼎。
其才学能力颇为不俗,见解深远,不逊于朝中诸多重臣。
宗泽此时尚不知晓,眼前这位谦逊低调的年轻进士。
日后竟会成为支撑南宋半壁江山的一代贤相,与李纲等人并称“南宋四贤相”。
赵鼎听了宗泽的邀请,豪迈顿生地说道:
“承蒙汝霖公厚爱,那在下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到时候跟着汝霖公走上一趟便是,看看这些山东反贼究竟有多厉害……”
有了赵鼎跟随,宗泽内心又放心了不少。
到了晚上,宗泽在镇江府酒楼设宴,款待了一众好友同僚。
到了第二天,两人简单收拾一番,踏上了前去应天府的路途……
两人都是郁郁不得志之人,这一路上彻底放开心扉。
从朝堂诸臣,到天下大势。
从各地反贼,到边疆异族祸患。
从食不果腹的百姓,到粮食桑麻……
令宗泽暗自称奇的是,赵鼎年纪虽轻,却常能一语道破时弊。
于钱粮兵戎、吏治民生皆有独到见解。
两人更加惺惺相惜,俨然已经成了忘年交……
从镇江到应天府路途遥远,非一日之功。
这一日晌午过后,二人正勒马徐行于一处山道。
但见两旁古木参天,遮天蔽日,山风拂面飒飒作响,平添几分寂寥。
二人欲寻一处荫凉歇脚时,忽闻道旁密林中“嘡啷”一声刺耳铜锣炸响。
随即有一彪人马气势汹汹冲了出来,挡住了去路。
宗泽急勒马缰,抬头望去:
只见为首山贼也就是二十岁上下的年龄。
此人体格雄伟,面相粗犷,目光敏锐如电。
这山贼头领端坐在一匹黑色骏马上,马鞍旁挂着一壶狼牙箭矢。
他身后背着一张硬弓,手里倒拎着一柄开山大刀。
山贼头领身后有大约两三百人的喽啰。
这些喽啰个个精壮彪悍。
“呔;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那山贼首领猛的一挥手中大刀,一声尖锐的破空声传出。
然后刀尖指向宗泽,高声喝道。
“呵呵……”
宗泽脸上不见分毫惧色。
他单手轻抚长须,淡然一笑道:
“你这山贼好大的胆子,光天化日竟敢劫掠行旅。
就不怕有司缉拿,王法治罪么?”
“哼哼……官府?”
山贼首领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鼻中发出不屑的冷哼:
“哪个鸟官敢来管爷爷?
他们不来,算他们识相;
若敢来捋爷爷的虎须!
哼哼,管教他来一个死一个,片甲不留……”
宗泽双眉倏然倒竖;
右手已然按在腰间的剑柄之上,沉声喝道:
“老夫看你年纪尚轻,生的一身好筋骨,却不思为国效力、保境安民。
反倒自甘堕落,为害一方,辱骂朝廷,实在留你不得!”
话音未落,“呛啷”一声龙吟,腰间宝剑已然出鞘。
“老匹夫这是找死!”
那山贼头领听了宗泽的话,似乎被触犯到了逆鳞。
他瞬间大怒,坐下战马向前几步,扬刀指着宗泽喝骂道:
“谁说小爷没有保境安民?
都是一些狗官陷害小爷,让小爷无处安身。
你今日胡言乱语激起了小爷怒火。
就休怪小爷开杀戒了……
死……”
山贼头领说着话,大刀带着凌厉的破风声,狠狠劈向宗泽。
宗泽老眼一眯,手中宝剑急忙向外挑去。
他原以为对方只是个寻常草寇罢了,万万没想到对方身手竟如此了得。
“当……”
宗泽也有几分武力,但这一剑刚刚迎上去,便被对方的大刀劈开。
不等他感受到发麻的手臂,惊天的刀芒便向着他头顶劈下。
“我命休矣……”
宗泽不由得闭上眼睛。
“汝霖公!当心!”
一旁的赵鼎见状目眦尽裂,肝胆俱裂。
疾呼着拔出佩剑猛扑上前,但已然救援不及……
宗泽闭着眼睛等了半天,也不见对方刀锋落下。
他睁开眼一看。
对方锋利的刀锋就停在他眉心三指处。
一缕被刀气削断的花白发丝,缓缓飘落在地……
“为何不杀老夫?”
宗泽看向面色狰狞的山贼头领,不解的问了一句。
那山贼收回大刀,咬着牙叫道:
“小爷看你身上有几分凛然正气,应该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
罢了……
小爷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
你们滚吧!”
“哦?”
宗泽闻言,非但无半分劫后余生的庆幸,反而双目精光一闪,捻须淡淡道:
“老夫宗泽,乃奉圣命北上的剿贼宣抚使。
观你一身好武艺,出手亦有分寸,尚存良知。
大好男儿,何苦在此落草?
不如弃暗投明,随老夫去剿匪安民,为国家建功立业,洗涮这贼寇污名,博个封妻荫子,青史留芳。
岂不强过做这没本钱的勾当?”
宗泽何等眼光?
他见此人勇悍难挡,却又不滥杀,正是军中大将之材,爱才之心顿起。
“宗泽??”
那山贼头领紧紧皱起眉头,挠挠头道:
“俺韩泼五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感觉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了……”
“呵呵……”
宗泽再次淡笑道:
“老夫曾在几个州府担任官员,这位好汉听说过也是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