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萧抬头看去。
无极模糊的视线当中，红裙黑衫的黎扶手持人皇剑幡，踏破虚空，缓缓走来。
她身侧依旧是吊儿郎当、但一眼就让人注意到的不妄，一高一低两道身影和谐，几乎融为一体，相携而来。
渐渐清晰。
“怎么，我处置一个叛徒，不行？”沉萧挑眉。
想象当中见面即大战的场景没有出现，黎扶从容走向沉萧，从他手上将无极救下来，提溜着扔到一边去，十分随意。
无极：“……”
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为自己保住命而高兴，还是为诡异场面而奇怪。
他捂着脖子咳嗽两声，喘息着后退，顾不得伤势，紧张看向前方。
黎扶与沉萧面对面站着，一个是毫不掩饰的杀意，一个是毫不掩饰的冷漠，但奇怪的是，偏偏都没动手。
混沌之地一时安静至极。
片刻后，沉萧笑了：“果然是阿黎，一如既往聪明。”
他刻意纵容无极送出的消息，黎扶猜到了。
但她还是来了。
沉萧说不出什么心情，欣赏、忌惮，应有尽有。
面前，一张茶桌突兀出现，沉萧笑着坐下，两杯茶水出现在面前，他伸手：“请坐，我们好好聊聊？”
黎扶坐下，但没有碰他的茶。
“混沌茶，带着浓郁的混沌之气，很是美味，你是鬼煞主，能喝。”沉萧端着自己面前这一杯，笑着饮下去。
不妄轻嗤一声，龇了龇牙，啧，竟然连茶都不给他一杯，沉萧这狗东西。
不用沉萧招待，不妄自然而然坐在黎扶旁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两个杯子，一个放在自己面前，一个放在黎扶面前。
又摸出一坛桃花醉卧，给他们两人倒上。
——谁都不敢喝对方的东西。
旁边无极：“……”
行吧，他还是缩一边去，这些大能不注意他最好，他谁都打不过。
沉萧看了两个杯子一眼，也不说什么，只是望着黎扶，眼神复杂：“阿黎从前不喝酒的，只爱喝茶，最爱坐在梨花树下，一边喝茶一边看书……”
他低声呢喃，温情缱绻，仿佛陷入某种回忆当中。
不妄忍无可忍：“你到底要做什么？你说的那些过去充斥着罪恶与谎言，还好意思提吗？”
“阿黎”两个字从对方嘴里出来，就很欠揍。
沉萧眼神冷下来：“凡人沉萧是真实存在过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夫妻俩叙旧，你一把剑就不要插话了。”
夫妻？！
不妄炸了，怨气翻涌。
黎扶伸出手，盖住他的手背，无声安抚，一双眼睛望着沉萧，平静无波：“凡人沉萧已经死了，是你杀了他。”
她不太想回忆过去，年少岁月是美好干净的，活泼的曦月、温柔的沉萧……那些美好分不清真假，但残忍与痛苦都交织在记忆当中，每一次回想，都是遍体鳞伤。
沉萧捂着胸口，一副伤心的模样，眼神谴责：
“阿黎，你这是有了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吗？我的心还在过去，你就抛弃我了。
“你忘记年少时候的青梅竹马情谊，忘记那年你生病，我于大雪中求观音，一步一叩首，那年我们定亲，许下的誓言，还有那一年元宵灯会，我们……”
“够了。”黎扶手握紧成拳，眼神厌恶，“说正事吧，我不想和你叙旧，我们也没有旧可叙。”
那些过往从现在的沉萧口中出来，只让人觉得恶心。
沉萧眼眸深深，收回复杂的视线，低头喝茶，混沌之气蔓延，他再次抬头时，嘴角噙着笑：
“做个交易，如何？”
——终于进入正题了。
黎扶把玩着酒杯，里面的桃花醉卧酒飘着香气，羽国如今酿造的酒与过去大不相同，他们以酒为生意，不必供奉，就不必讨仙人喜欢，什么样的品类都有。
而这些各种品类桃花醉卧，都在说明背后一个酿酒国度的繁荣，无数凡人的安居，没有修士与怨鬼打扰，他们无比昌盛。
她想保留这份安稳。
黎扶声音淡漠：“你已经进阶真仙，原本的飞升计划不能用，你还想飞升，就只有最后一个办法——”
她抬起头，看向沉萧：
“这世界不能飞升，是因为没了天道，若是补上天道，世界完整，自然可以飞升。”
身侧，不妄瞳孔一缩。
黎扶之前没说具体计划，他还真不知道是这个办法！
不妄有些惊讶：“怎么补？最后一代人皇已死，凡人削弱，已经选不出新的人皇，更不会再有天道。”
天道是行走在世间的人，是所有凡人的信仰。
自修仙者出现，后来怨鬼降世，这世界已经不独属于凡人……自然没有了人皇与天道。
沉萧一笑，理所当然：“那让一切回到十万年前，不就好了？”
杀光修士与怨鬼，让这世界只有凡人，一切回到十万年前，再重新缔造一个人皇，所有问题，迎刃而解。
不妄气笑了。
这可真是……
十万年前始仙灭了人皇，拉开修仙者的时代，十万年后，需要天道，又杀光修士与怨鬼，拉回人皇时代！
天下为棋，都是他掌中玩物。
“你是不是觉得，这世界和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面团，任由你肆意揉捏？”不妄眼神冰冷，死死盯着沉萧。
眼前是十万年的血腥残酷，满地鲜红，倒下的一个又一个人，崎香与馗道，那些意气风发的战士，那些自在逍遥的凡人……
“我有这个能力，不是吗？”沉萧微笑。
他与不妄对视，狂妄又嚣张。
黎扶丝毫不意外。
她自忘川将沉萧逼走，就知道只有这最后一个办法，沉萧只要想到，就一定会这么做，他从来都是一个自私的人，这天地之间，他只管自己。
只要他能飞升，三千世界所有人都死了，又如何？
黎扶安抚住不妄，再次看向沉萧：“所以，你选了我。”
——选她为新的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