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闻言赞道:“是个极有主意的孩子。庭儿你眼光很好;只是日后,她能甘心留在后宅吗?”
让二丫留在后宅,是一种悲哀。
同为女子,见识过外面的广阔天空,也在宫里这一亩三分地数十年,太后知道光鲜背后的寂寥。
她为什么每年都得出宫?
不是真的为了避暑,而是想出去透透气。
“我没有想过把她拘于后宅。”云庭道,“她可以去做她喜欢的事情。我可以替她撑起来。”
张鹤遥能带孩子,他有什么不能的?
在云庭看来,只要想,那就可以。
若真爱一个人,纵有万难,亦当披荆斩棘,为她扫平障碍。
爱,从不是束缚的理由,而是让她飞得更高的底气。
云庭离开后,太皇太后自己看着窗外,沉默了许久。
半晌之后,她开口道:“来人,去把燕王妃喊来,就说哀家想两个孩子了。”
“是。”
云庭从宫里出去之后,直接回了府里。
祖母果然唠叨的也是外面女子的事情。
“庭儿,听祖母的,把人接进府里来。那是你第一个孩子,放在外面,祖母不放心。”
“祖母,也不是嫡出的,以后影响我娶妻呢。”云庭道。
“娶妻,你倒是好好娶妻啊。”
“祖母,我也想啊,现在不是没时间吗?我忙着呢,国公府的门楣,是不是还得靠我?”
老夫人顿时不说话了。
云庭现在的上进,确实让她很满意。
云庭正想寻个由头脱身,就听下人在廊下回禀。
“世子有客来。”
“好,马上来。”云庭如蒙大赦,立刻向祖母告退。
他原以为是下人机灵解围,却没想到真有人来访。
来人是常辉。
常辉站在厅中,身形挺拔,眉宇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郁色。
“你怎么来了?”云庭笑着招呼他坐,又让人上茶。
常辉有些拘谨地在他下首坐下。
“世子,我听说您在外面,有个女人?”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怎么,你都听说了?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云庭笑了,“怎么,你不该高兴吗?我看你不太高兴的样子。”
“世子,我没跟您开玩笑,是真是假?”
“你说呢?”云庭反问。
“我不相信。”常辉道,“我不敢说了解世子,但是这么多年,也多少知道些世子的性情。”
云庭迎着他的目光,没有回避,眼神坦荡,嘴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声音压得极低:“既然相信,又何必多问?”
他并未直接否认,但言语间的暗示,已让常辉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
然而,常辉脸上的苦涩并未褪去,反而更深了。
他垂下眼,声音带着难以言说的疲惫:“我明白了,世子对二姑娘,一如从前。”
云庭了然,敏锐地捕捉到他眼中的挣扎,往椅背上靠了靠:“怎么,你家里给你压力了?”
常辉苦笑一声,带着深深的无力:“我姨娘因我的婚事,忧思成疾,已病了一场。她这一生,太苦了。”
未尽之言,满是身不由己的沉重。
厅内一时静默。
半晌后,云庭拍了拍常辉的肩膀,语气是难得的真诚,甚至带着同病相怜的感慨:“常兄,你我皆知,人活于世,难有‘随心所欲’四字。我能看似自在,不过是仗着位高权重,对家人,也没什么负罪感罢了。”
他唯一遗憾的是没有见过母亲,但是母亲已去,没有人能绑架他。
云庭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而你不同。你姨娘为你倾尽所有,受尽委屈。你这一生,注定要背负着她的期望前行,难以挣脱。这不是你的错。”
“站在情敌的立场,我本不该说这些。但作为与你一样,想要守候她的人,我想说,常兄,即使你今日选择妥协,也没有人有资格苛责你。你为她所做的一切,你的心意,早已对得起这份情谊。人生,本就难以两全。”
云庭是有些高兴,但是何尝没有感慨。
常辉不是被自己打败,而是被现实所累。
常辉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世子。希望世子能善待二姑娘。”
他选择退出。
将那份深藏于心的感情,连同守护她的责任,一并托付给了眼前这个或许比他更有能力、也更自由的男人。
云庭叹了口气,坦承道:“你也不必过早托付。前路如何,我也未必能行。她在广州府与一位名叫宋遇白的商贾来往甚密,接触的人龙蛇混杂,她的天地越来越广阔,心也未必还在原地。”
二丫给他的信里,对宋遇白多有夸赞。
他能怎么办?
他能抛下一切去找去争吗?
不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得已。
只不过,他比常辉,要幸运很多。
常辉闻言,眼中最后一丝光芒也黯淡下去。
是的,她从来都不缺追求之人。
因为青春年华会老去,但是自信聪慧,永远都会让她光芒万丈。
但常辉很快调整过来,起身对着云庭郑重抱拳:“无论如何,祝世子得偿所愿。也请世子好好待她。”
她值得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我会尽力。”云庭郑重回礼。
常辉转身离去,背影在初春的微光里显得有些萧索。
云庭站在原地,目送他消失在影壁之后,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由得想起当年,萧晏是如何“茶里茶气”、不动声色地劝退了五公子。
彼时他还嗤之以鼻,觉得不够光明磊落。
未曾想,今日自己竟也……用上了几分相似的“心机”。
他对常辉,没有半分轻视,只有深深的同情与敬意。
常辉并非不够努力,不够真诚,不够坚持。
只是他脚下的路,从一开始就布满了沉重的枷锁。
他来时的路,那份对苦命母亲的愧疚与责任,决定了他无法像云庭这样,可以近乎任性地去追逐心中的明月。
云庭缓缓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抽出新芽的树枝。
他和常辉,正将四海源源不断的利润,悄无声息地汇往广州府。
当初约定的分成比例,他和常辉心照不宣地谁也没有拿取分毫。
他们所做的,不过是用自己的方式,为那个在远方乘风破浪的女子,提供一份沉默而坚实的后盾。
这或许,是他们这两个“失败者”和“竞争者”之间,最默契、也最深沉的爱意表达。
无关占有,只为守护她翱翔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