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晏其实知道,这个消息,对陆弃娘打击很大。
消息刚刚传来那日,陆弃娘以为家里所有人都不在,自己在屋里看着小满和四丫的画册抹眼泪。
——她在琼州也能活得很好,但是她想孩子。
其实,萧晏当时就站在门口。
门帘低垂,隔开了内外两个世界。
陆弃娘的手指颤抖着,一遍遍抚过画中小满肉乎乎的脸颊,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一丝呜咽泄出。
琼州的日子再好,再安稳,也填不满心里那个巨大的空洞。
那是她的骨肉,是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的孩子。
小满第一次叫娘,她不在;小满生病差点夭折,她不在;小满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的所有点滴,她都只能从画册里贪婪地汲取……
还有四丫,虽然不是她亲生的,但是她在最难的时候来到自己身边,自己却没有尽到母亲的义务。
大丫信里说她懂事乖巧,可没有娘在身边的孩子,再懂事也让人心疼得揪起来……
屋外,萧晏高大的身影如同石像,沉默地伫立在门帘投下的阴影里。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帘,里面那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悲恸,像细密的针,狠狠扎进他的心里。
他听到了她极力克制的抽气声,看到了门帘缝隙里透出的、她微微颤抖的肩膀。
他知道她在看什么,知道那画册承载着怎样的思念。
他的心,何尝不是在油锅里煎熬?
天涯共此时,思念却如海,深不见底,隔绝千里。
他多想掀开帘子,走进去,将弃娘紧紧拥入怀中,告诉她:“弃娘,我也想他们,想得心都疼了。”
可他不能。
他太了解她了。
她此刻的脆弱,是卸下所有坚强伪装后,只敢在无人处流露的。
她怕他看见,怕他因为她的痛苦而更加自责,更加煎熬。
她宁愿自己默默承受,也不愿再给他添一丝负担。
她的坚强,从来都是为了守护身边的人,包括他。
可是现在,萧晏却要告诉她更残酷的事情。
“怎么了?”陆弃娘丝毫不知内情,还笑着催促他,“有事你倒是说啊,发什么呆!跟我还卖关子?”
“你陪我留在琼州。”萧晏艰难开口。
“那还用说?”陆弃娘瞪他,“你要是撵我走,那我走了之后就不回来了。”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俩留在琼州。”
“废话。我们不留在琼州,还能去哪里?我……萧晏,你什么意思?我们两个?那二丫三丫呢?”
陆弃娘后知后觉地找到了重点。
但是她不敢相信。
所以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萧晏。
看到萧晏目光中的不忍,她几乎立刻就确定了。
“萧晏,你要把二丫三丫送回京城?”她顿了下,“其实,也行。”
她好像对在哪里,并不是很敏感。
但是两个女儿,大好年华,还是要去繁华富庶的地方。
京城有大丫在,陆弃娘就不担心。
“不是送回京城。”
“那送去哪里?你认识的人?靠谱吗?”
“我慢慢和你说。”萧晏确实感觉难以启齿,他拉着陆弃娘坐下。
“二丫想去广州府。”
这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二丫要去广州府做生意。
琼州这里的局面,在她手里已经基本理顺,商路也打通了几条。
她说,琼州太小,就像个浅水湾,养不出能远航的大鱼。
她想去广州府,那里是南海最大的码头,商贾云集,消息灵通,货通南北甚至远及番邦。
她要在那里扎根,把琼州的货物卖得更远,也要把外面的好东西、新消息带回来。
“她说她打听清楚了,广州府那边,已经有人组织船队下南洋,去安南、占城、甚至更远的苏禄、爪哇。那边的香料、宝石、珍稀木材,利润极高。她想去闯闯。”
还有一个原因,萧晏没有提。
那就是,万一新皇真的不肯给他们容身之处,那出海,就是他们全家的退路。
这也是二丫和他说的。
萧晏没有养育儿子的经验。
但是这些年,他一点点看着几个女儿成长起来,觉得养育女儿的过程,一边操心一边骄傲。
几个女儿,真是他和陆弃娘这几年来最大的成就。
“下南洋?”
陆弃娘沉默良久,脑海中已经浮现出来种种危险。
惊涛骇浪,海盗横行,言语不通,风俗迥异……
她几乎控制不住地想要反对。
但是看到萧晏眼中的挣扎纠结,她就把话咽了下去。
萧晏肯定是已经劝过了。
但是自己养的孩子,自己心里有数。
二丫若是定了主意,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更何况,这些年,虽然经历了一些波折,但是她最终都能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二丫的天地,比她想象的还要广阔,野心也比她理解的大得多。
良久,陆弃娘艰难开口,“那就,让她去试试吧。咱们能给她多少钱?”
除了必须留下的,她想把所有的银子都给二丫带上。
穷家富路,希望孩子孤身在外的时候,不要因为钱而为难。
陆弃娘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绪,又道:“那三丫呢?让她跟着二丫去广州府?姐妹俩也好有个照应。三丫功夫好,能护着她二姐。”
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排。姐妹俩在一起,总还有个依靠。
“不是。”萧晏摇头,“三丫不去广州府。”
陆弃娘震惊地看向他。
“也不回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