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找了一会儿，他摸出一个小本子，封面上写着\"种植记录\"。
这是父亲传给他的习惯，每年种什么、施多少肥、产量如何，都一一记录。
借着月光，他翻到空白页，郑重地写下：\"2023年，富硒玉米实验田\"。
手电筒的光圈下，他画了张简单的地图，三亩半地分成几个区块，准备分别试种不同品种的富硒玉米。
杨技术员说的那些术语他还不全懂，但基本要领记在心里：控制农药，科学施肥，定期检测硒含量...
背后传来脚步声，小芳披着外套走出来：\"大半夜的，折腾什么呢？\"
周志强合上本子：\"规划一下明年的种植。\"
小芳在他身边蹲下，罕见地没有泼冷水：\"真能成吗？这富硒玉米。\"
\"有科学依据，应该靠谱。\"周志强轻声说，\"杨技术员挺热心的，答应全程指导。\"
小芳沉默了一会儿：\"志强，我不是不支持你...只是怕了，这些年，眼看着村里人一个个放弃种地，咱们硬撑着，可越撑越穷...\"
\"我明白。\"周志强握住妻子的手，发现她指尖冰凉，\"这是最后一次尝试，如果不成，明年我就跟大军去打工。\"
小芳反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你说的，最后一次。\"
月光下，两人相对无言。
周志强突然想起结婚那年，他们也是这样蹲在院子里，规划着未来的生活。
那时的小芳眼睛里有光，相信跟着这个勤劳的庄稼汉能过上好日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光芒渐渐暗淡了呢？
\"睡吧，明天还要去村委会。\"小芳站起身，声音柔和了许多。
周志强点点头，收拾好本子。
进屋前，他回头望了望月光下的田地，那片沉默的土地，原来一直默默孕育着宝藏，只是他从未发现。
现在，科学的光芒照进了传统的农耕生活，或许真能开辟一条新路？
躺在床上，周志强久久不能入睡。
脑海中全是明天的会议场景，马大叔会怎么向其他农户解释富硒土壤的价值？
大家会相信吗？愿意一起干吗？如果真能形成规模，销路又在哪里？
张厂长的食品厂会收富硒玉米吗？价格能比普通的高多少？
一个个问题像田里的玉米茬子，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头，但这一次，周志强感到的不再是绝望，而是一种久违的期待。
他轻轻转身，借着月光看了看熟睡的小芳和隔壁女儿房间，为了她们，这次一定要成功。
村委会的会议室比周志强想象中热闹。
他提前半小时到达，屋里已经坐了十几号人，烟雾缭绕中，马大叔正手舞足蹈地讲着什么。
看到周志强进来，马大叔立刻招手：\"老周来了！让他给大家说说那富硒玉米的事！\"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过来，周志强感到喉咙发紧。
他把检测报告放在桌上，清了清嗓子：\"是这样，县里检测出我家的地含硒量高，适合种富硒作物...\"
\"啥是富硒？\"后排有人打断他。
\"硒是一种微量元素，对人体好...\"周志强刚开口，又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又是县里搞的新花样吧？前年让种紫薯，去年推有机大豆，哪回不是坑人？\"
会议室里响起附和声，周志强看见小芳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她本来说不来的，显然还是不放心。
马大叔敲了敲桌子：\"安静！让老周说完！这次不一样，有科学检测报告的！\"
周志强展开那份盖着红章的检测报告，传给前排的人看：\"我家地硒含量0.48，杨技术员说达到富硒标准了，种出来的玉米能卖两三块一斤。\"
\"两三块？\"有人嗤笑，\"粮站才给八毛，你卖给谁去？\"
\"乡味食品厂的张厂长答应...\"周志强话没说完，会议室门被推开，杨技术员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抱歉各位，路上耽搁了。\"杨技术员脱下外套，露出印着\"农业科技下乡\"字样的t恤。
他从公文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和一叠资料，\"周大哥已经把情况介绍了吧？\"
会议室安静了些，毕竟杨技术员是县里来的干部，大家多少给点面子。
周志强松了口气，退到一旁。
杨技术员打开电脑，投影仪在墙上投出一组图表：\"大家看，这是周志强家的土壤检测数据，硒含量显着高于普通土壤...\"
他接着展示了几张富硒农产品照片和市场报价，\"富硒玉米在省城超市能卖到三块五一斤，是普通玉米的四倍多。\"
\"这么金贵，咋没见人种呢？\"一个沙哑的声音从后排传来。
周志强转头看去，是村里出了名的倔老头李有田，种了一辈子地的老把式。
杨技术员推了推眼镜：\"李大爷问得好，富硒作物需要特定土壤条件，不是想种就能种的，咱们周村位于古河道，很可能整片都是天然富硒带。\"
\"那咋就老周家检测了？\"李有田眯着眼睛，\"我家地离他的不到百米，凭啥信他家的数？\"
会议室里又响起议论声，周志强看见小芳摇了摇头，转身走了出去。
他的心沉了一下，但马上被杨技术员的话拉回注意力。
杨技术员提高声音：\"李大爷说得对，应该全面检测，县里现在有政策，对疑似富硒带集中检测，费用减免70%。\"
\"那还得掏30%？\"李有田哼了一声，\"又是变着法儿收钱。\"
杨技术员脸上闪过一丝尴尬：\"检测是为了科学种植...\"
\"科学？\"李有田打断他，站起身走到前面，粗糙的手指指着投影图表。
\"我种地五十年，靠的是看天看地看庄稼。你这纸上画的，能当饭吃？\"
一些老农点头附和。
周志强知道，对李有田这样的老把式来说，祖辈传下来的经验比什么数据都可靠。
杨技术员深吸一口气：\"李大爷，我理解您的顾虑，但现代农业...\"
\"现代农业坑农民还少吗？\"李有田转身面对众人。
\"前年让种有机大豆，光认证费一亩地就要五百，结果呢？卖不出去，全喂猪了！\"
会议室里炸开了锅，周志强看着杨技术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突然站到两人中间：\"李叔，杨技术员，听我说一句。\"
议论声渐渐平息，周志强不是能言善辩的人，但村里人都知道他实在，不忽悠。
周志强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我种了二十年地，跟李叔一样信经验，可这些年，光靠经验越来越不顶用了，化肥年年涨，粮价年年跌，大家有目共睹。\"
几个年轻些的农户点头。
周志强继续道：\"这次富硒玉米，我先试种，种子钱我出，技术杨技术员指导，成了大家一起跟，败了算我一个人的。\"
会议室安静下来。
李有田盯着周志强看了会儿，突然问：\"销路呢？你保证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