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顺着盘山公路一路漫进山谷。我紧握着方向盘，车载导航不断重复“您已偏离路线”的机械女声，在寂静的车厢里格外刺耳。三个小时前，我为了抄近道，拐上了这条鲜有人迹的县道，却没想到越走越偏，手机信号也彻底消失。
转过一个急弯，远处突然亮起几点昏黄的光，像极了野兽蛰伏在黑暗中的眼睛。再往前，一座石碑歪斜地立在路边，上面“牛鬼村”三个大字被苔藓侵蚀得斑驳陆离，右下角还画着个诡异的牛头图腾，牛角间缠绕着暗红的线条，像是干涸的血迹。
村口的老槐树歪脖子上垂着几串褪色的红布条，在夜风里扑簌簌作响。我刚把车停稳，就听见身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回头望去，一个佝偻的老汉拄着枣木拐杖，穿着沾满泥污的粗布衣裳，脸上的皱纹里嵌着黑色的污垢，浑浊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我：“外乡人，这么晚进村，可是要借宿？”
我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老汉咧嘴一笑，露出几颗残缺不全的黄牙，转身往村里走去。村子里一片死寂，大部分房屋都门窗紧闭，墙皮剥落得露出里面的土坯，像是张着黑洞洞的嘴。路过一户人家时，我瞥见院子里拴着一头枯瘦的老牛，牛角扭曲得不成形状，眼睛里蒙着层白翳，正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老汉的家在村子最西头，是间低矮的土坯房。一进门，浓重的腐肉气息扑面而来，墙角堆着几个破麻袋，里面隐约露出些骨头状的东西。“二楼有间空房，你将就住一晚。”老汉把一盏油灯递给我，火苗在他脸上投下阴森的阴影，“不过有个规矩，夜里不管听到什么动静，都别下楼，更别靠近村北的牛棚。”
我应了一声，提着油灯上了楼。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床上铺着的被褥硬邦邦的，散发着刺鼻的汗酸味。窗外的月光透过破窗纸洒进来，在墙上投下老槐树扭曲的影子，像是无数只枯手在抓挠。
半夜，我被一阵沉闷的嘶吼声惊醒。声音来自村北，像是牛在垂死挣扎，又夹杂着人类的哭喊声。紧接着，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铁链拖拽的哗啦声。我想起老汉的叮嘱，用被子蒙住头，可那声音越来越近，仿佛就在房门外。
“哞——”一声凄厉的牛叫震得窗户嗡嗡作响，我壮着胆子透过门缝望去，昏暗的走廊里，一个身影缓缓走过。那是个浑身沾满泥浆的人，四肢着地爬行，背后凸起两个巨大的肉包，随着动作起伏，像是正在生长的牛角。
我吓得跌坐在地，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油灯。火苗熄灭的瞬间，整栋房子陷入彻底的黑暗。黑暗中，我听见有人在低声吟唱：“牛鬼牛鬼，食人心肺，不听话的，拖进牛棚……”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我下楼时发现老汉正在劈柴，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噩梦。“睡得可好？”他头也不抬地问，斧头落下，劈开的木柴里竟滚出一颗干瘪的牛眼珠。我强忍着恶心，随便应付了几句，借口检查车子，想赶紧离开这个诡异的地方。
围着村子转了一圈，我发现家家户户的院墙上都画着牛头图腾，有些图腾的嘴里还叼着小人形状的图案。当我走到村北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得寒毛直竖：一座巨大的牛棚矗立在荒地中央，铁门上锈迹斑斑，还贴着几张褪色的符咒。棚子里不断传来铁链晃动的声音，以及类似咀嚼的吧唧声。
“你在看什么？”冰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回头，发现是个面容苍白的年轻女子，她穿着褪色的碎花裙，头发乱糟糟地遮住半张脸，脚上的布鞋沾满了黑色的泥浆。没等我回答，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快跑！他们不是人！他们都变成牛鬼了！”
话音未落，远处传来老汉的怒吼：“小贱人，又想坏我们的好事！”女子浑身一颤，松开我转身就跑。几个村民从四面八方涌来，他们的眼睛泛着诡异的黄光，嘴角流出腥臭的涎水，模样和昨夜走廊里见到的怪物如出一辙。
我拼命往村口跑，却发现来时的路被浓雾笼罩，什么都看不见。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绝望之际，我想起女子说的“牛棚”。或许那里藏着离开的线索，又或者，能找到破解这场噩梦的办法。
我咬牙冲进牛棚，里面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十几头牛被铁链拴在柱子上，它们的身体扭曲变形，背上长出人的四肢，有的头上还顶着人脸。正中央，一口巨大的铁锅咕嘟咕嘟冒着泡，锅里翻滚着肉块和内脏，散发着令人窒息的恶臭。
在角落里，我发现了昏迷的女子。刚要叫醒她，棚门突然被撞开，老汉带着村民们冲了进来。“把她扔进锅里！”老汉指着女子，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当年就是她坏了祭祀，才让我们变成这副模样！”
原来，牛鬼村曾经是个与世隔绝的村落，村民们世代供奉牛神。二十年前，一场大旱席卷全村，庄稼颗粒无收。为了求雨，村长听信了一个游方术士的话，举行了一场活人祭祀，将村里最美丽的女子献给牛神。
祭祀过后，村子果然下起了大雨，但从那以后，村民们开始陆续出现诡异的症状：身体逐渐长出牛的特征，意识也慢慢被吞噬。为了维持现状，他们不得不每隔几年就举行一次祭祀，用活人血来压制体内的邪祟。
“今天，你和这个贱人都得死！”老汉举起斧头，朝着我劈来。千钧一发之际，女子突然醒来，她从怀里掏出一把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桃木剑发出耀眼的光芒，村民们发出痛苦的惨叫，身体开始融化，化作一滩黑色的血水。
老汉不甘心地咆哮着：“不可能！牛神不会放过你们的！”他的身体迅速膨胀，变成一头巨大的怪物，头上长着三个巨大的牛头，口中喷出刺鼻的黑雾。女子将桃木剑递给我：“用这个刺穿它的心脏！”
我握紧桃木剑，迎着怪物冲了上去。在激烈的搏斗中，我发现怪物的心脏位置有个发光的红点，正是当年祭祀时女子佩戴的玉佩。我拼尽全力将桃木剑刺向红点，怪物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轰然倒地。
随着怪物的死亡，牛棚里的邪雾渐渐消散，那些扭曲的牛也恢复了正常。女子虚弱地靠在墙上：“我就是当年被祭祀的人，侥幸活了下来。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破除诅咒的办法……”
当晨光刺破浓雾时，牛鬼村已经变成了一片废墟。我和女子走出村子，回头望去，老槐树上的红布条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在诉说着这个村庄的血泪往事。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牛鬼村，地图上也找不到它的踪迹，就好像这个地方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但每当夜深人静，路过那片山谷的人，还能听见隐隐约约的牛叫声，以及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在黑暗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