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里的黑暗只持续了三息。
水晶棺的合页在震动中发出最后一声呻吟,棺盖彻底滑开的瞬间,烛火突然复燃——不是原本的油灯,而是从苏婉身上泛起的幽微金光,像萤火虫附在她素白的衣袖上。
舒瑶的手指悬在半空,刚才触碰母亲手背时那股灼烧感还在掌心翻涌。
她望着自己发红的虎口,那里的血印正像活物般蠕动,从淡红转为艳赤,连手腕血管都跟着一跳一跳地疼。
\"娘亲......\"她喉间发紧,声音比刚才更轻。
苏婉的手还停在棺沿,皮肤白得近乎透明,指节却比记忆中更凉。
二十年前被抱走时,奶娘说相府真千金的生母早逝,可此刻躺在水晶棺里的女人,分明和她有七分相似的眉骨,连左眼角那颗泪痣都生在同一位置。
药炉在这时\"轰\"地翻倒。
暗红药液泼在青砖上,腾起的白烟里又浮出几缕半透明的魂魄,可这次它们没往血印钻,反而绕着苏婉的头顶盘旋,像在朝拜什么。
舒瑶突然想起《心魂录》里那句\"母体血脉者,为蚀魂之锁\"——原来这血印不是诅咒,是苏婉用血脉为她铸的护心甲。
\"疼......\"
低吟声惊得舒瑶几乎栽进棺里。
苏婉的睫毛剧烈颤动,眼尾细纹随着表情舒展,竟真有了几分活人气息。
她的手指动了动,轻轻勾住舒瑶的小拇指,像极了二十年前那个雨夜,奶娘抱着她翻墙时,她无意识攥住奶娘衣角的动作。
\"娘亲!\"舒瑶膝盖一软跪在地上,另一只手按上苏婉的腕脉。
现代医学训练让她瞬间捕捉到那丝若有若无的脉动——每分钟三十下,比濒死的病人还弱,却真实存在。
她突然想起太医院典籍里记载的\"心魄锁\",需得用活人气息温养,可苏婉被封在这密室二十年,哪来的活人气息?
答案随着头顶传来的惨叫钻进耳朵。
\"救命!有东西咬我!\"
\"别过来......别过来!\"
是守宫卫的声音。
舒瑶猛地抬头,密室通风口渗出斑斑血迹,顺着砖缝滴在她脚边。
她这才注意到,原本用来压制\"蚀魂心经\"的\"情绪共鸣香\"早烧尽了,残余的香灰里爬出几缕黑雾,正顺着通风管道往上钻。
\"那些被控制的守卫......\"她咬牙按住太阳穴。
血印的灼热感不知何时蔓延到了心口,像有人拿烧红的铁签子戳她的心肺。
她迅速抬指点向膻中穴——这是现代针灸里抑制神经兴奋的要穴,指尖刚碰到皮肤,就听见\"咔\"的脆响,腰间的银针囊裂开道缝,几枚细针\"叮\"地掉在地上。
\"阿瑶!\"
远处传来闷雷般的呼喊。
舒瑶心口一震,血印的灼热突然转为酥麻,像有双温暖的手隔着皮肉轻拍她的心脏。
她想起石宇说过,他们在战场被毒雾侵蚀时,曾因血脉共鸣产生过意识连接——此刻这股热流,分明是石宇在试着定位她的位置。
\"我在地下密室。\"她对着空气无声说,指尖用力掐进掌心。
疼痛顺着神经窜到大脑,她看见通风口的黑雾突然凝滞,接着被一股暴烈的剑气搅得粉碎。
是石宇的银枪,那柄陪他征战十年、枪头刻着\"守京\"二字的银枪。
\"封锁所有宫门!\"石宇的声音清晰了些,\"张副将带二十人下地道,其余人结阵护好宫墙!\"
舒瑶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苏婉。
这一看却让她血液凝固——苏婉的瞳孔正在扩散,原本泛着金光的皮肤开始发青,刚才那丝脉动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她扑到棺边,从怀中摸出个青瓷小瓶。
逆灵散的淡青粉末撒在银针上时,她的手稳得像精密仪器——这是她用现代解剖学重新标注过的穴位图,\"心源穴\"位于胸口三寸,正好对应心脏神经丛的位置。
银针刺入的瞬间,苏婉的身体剧烈抽搐。
舒瑶死死按住她的肩膀,看着银针尾部的淡青粉末慢慢渗进皮肤,直到苏婉的指甲在她手背上掐出月牙形的血痕。
\"想起来......\"苏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生锈的齿轮,\"桃树下......糖人......\"
舒瑶眼眶发热。
她记得小时候在义庄,总梦见自己蹲在桃树下等糖人,可奶娘说那是她发烧时的胡话。
此刻从苏婉口中听见同样的场景,她终于确定——这是属于她们母女的共同记忆。
\"娘亲,是我,瑶瑶。\"她凑到苏婉耳边,\"当年是奶娘抱我走的,她说相府容不下两个小姐......\"
\"当啷!\"
青铜药碾子坠地的声响打断了她的话。
舒瑶瞬间屏息,抓起最后一枚银针扣在掌心。
通道尽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是皮靴底摩擦青石板的声音,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像在丈量什么。
\"舒姑娘倒是好手段。\"
孙御医的声音像块冰砸进密室。
舒瑶借着幽蓝灯笼的光看清他的脸——平时总堆着笑的眼角此刻紧绷成线,腰间挂着的不是太医院的玉牌,而是块刻着紫冥花的黑玉。
\"紫冥阁的人?\"她后退半步,挡在苏婉身前。
孙御医没接话,灯笼的光扫过水晶棺。
舒瑶这才发现,苏婉的手指不知何时缠上了孙御医的衣角,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
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苏婉的眼睛缓缓睁开,瞳孔里的浑浊正在消退,最后凝成两泓清亮的潭水。
\"师父。\"
两个字轻得像叹息,却让孙御医的手剧烈发抖。
幽蓝灯笼\"啪\"地掉在地上,他踉跄着跪在水晶棺前,抬头时眼眶通红,可嘴角却扯出个极温柔的笑:\"婉儿,你终于......\"
舒瑶屏息贴着药柜,看着孙御医颤抖的手抚上苏婉的脸。
她听见他喉间溢出破碎的呢喃,像在念诵什么古老的咒语,而苏婉的手指正慢慢攀上他的手腕,指甲在他皮肤上压出淡淡红痕。
密室的通风口突然灌进一阵冷风,吹得烛火忽明忽暗。
舒瑶借着那瞬间的黑暗瞥向苏婉——她的嘴唇还在动,这次吐出的字被风声撕碎,可舒瑶看清了口型。
是\"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