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的光在壁画上晃出一片暖黄,舒瑶的指尖几乎要贴到墙面。
那女子月白锦袍的褶皱里还凝着斑驳的血渍,鬓边并蒂莲簪花的纹路与母亲遗物分毫不差——她认得出,这是母亲最爱的样式,当年苏婉替相府夫人诊脉时,总说“玉簪太凉,并蒂莲沾着体温才养人”。
此刻画中女子的眉眼虽被岁月模糊,可执针的姿势却与记忆里重叠:右手三根银针斜夹在指缝,腕骨微微抬起,正是舒瑶跟母亲学扎“人中穴”时被纠正过千百遍的标准手法。
“青蚨血,赤焰根,三沸三沉救魂门……”
吟诵声突然清晰起来,像母亲当年在药庐里翻《千金方》时的语调,尾音带着江南水乡的软。
舒瑶的后颈泛起一层细汗,她顺着声音摸向壁画下方,指尖触到凹凸的刻痕——是古药方残篇,字迹被利器刮过又重新刻上,笔锋里浸着血似的:“若能以情入药,或可唤醒心魂。”
她喉头发紧。
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救一人易,救众生难”时,掌心的温度还烙在她腕间。
原来那些夜里母亲对着孤灯垂泪,不是为相府真假千金的身份,而是为这地下禁室里被炼成兵器的活人。
“情绪共鸣香”在袖中燃得只剩半截。
舒瑶摸出陶瓶,用银针挑了点香灰撒在指尖——这是她参照现代心理学“情绪唤醒实验”改良的,以龙涎香为底,混着被控制者常用的蚀骨粉气息,能短暂刺激大脑边缘系统。
她屏住呼吸靠近最近的铁笼,笼中男子眼眶青黑,脖颈处爬着紫黑色的脉络,正是紫冥阁“蚀魂心经”的典型症状。
“吸——”她轻轻吹了口气,香灰随着呼吸飘进笼中。
男子的睫毛颤了颤。
舒瑶的指甲掐进掌心——这是她在现代手术室养成的习惯,紧张时用痛感保持清醒。
下一秒,男子浑浊的眼底突然漫过一层水光,他抬起手,指尖虚虚碰了碰笼栏,声音哑得像生锈的刀刃:“姐姐……别走……”
“啪!”
火把差点从手里掉下去。
舒瑶的太阳穴突突跳着,这声“姐姐”像根细针直扎进记忆——她六岁那年发高热,是隔壁绣娘的女儿小桃背着她跑了三里路找大夫,后来小桃被人贩子拐走,最后一次见面时,小桃也是这样抓着她的手腕,哭着喊“姐姐别走”。
原来这些被控制的人,不是失去了记忆,是被封死了情感!
紫冥阁用蚀骨粉压制他们的情绪,让他们只剩杀戮本能,可只要用同类的情感共鸣刺激……
“唰——”
禁室门被撞开的声响惊得舒瑶头皮发麻。
她迅速把记录药方的丝帕塞进衣领,余光瞥见角落倒着个昏迷的侍从——是孙御医的贴身护卫,外袍还松松垮垮搭在身上。
她咬牙扯下自己的青衫,套上那身染着血渍的外袍,刚躺倒在地便听见皮靴碾过青石板的声音。
“大人说今日要查新一批‘活兵’的状态。”为首的黑衣侍卫举着火把凑近铁笼,火光映出他腰间紫冥阁的狼头玉佩,“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要是漏了孙大人的人……”
舒瑶闭紧眼睛,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呻吟。
她能感觉到侍卫的靴尖踢了踢她的小腿:“这小子怎么回事?”
“许是被禁室的霉味熏晕了。”另一个侍卫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孙大人的侍从都金贵得很,我背他去偏厅歇着?”
“滚!”为首的侍卫啐了一口,“赶紧查完赶紧走,这鬼地方老子多待一刻都犯恶心。”
脚步声渐远后,舒瑶才敢睁开眼。
她摸了摸后颈——刚才装晕时磕在青石板上,肿起鸡蛋大的包。
通风口在头顶三尺处,她解下腰带系成绳套,咬着牙攀了上去。
当夜风灌进领口时,她才发现后背的冷汗早把里衣浸透了。
钦差府的烛火在窗纸上投下摇晃的影子。
舒瑶关紧房门,从发间抽出银簪划开衣领,藏在里面的丝帕上还沾着禁室的霉味。
她蘸了水将药方残篇拓在宣纸上,笔尖悬在“以情入药”四个字上迟迟未落——现代医学里,情绪确实能影响神经递质分泌,可古代方术要怎么结合?
“石宇的狼首刀。”她突然出声。
那是石宇十六岁上战场时,老将军用玄铁熔了狼首纹给他打的佩刀,刀柄刻着两人名字的合字。
石宇总说“刀在人在”,上次她替他包扎肩伤时,刀鞘里还留着他的血渍——或许,用最强烈的羁绊气息做药引?
笔锋在纸上洇开一团墨。
舒瑶刚要收笔,胸口突然像被火钳烫了一下。
她吃痛松手,笔杆“啪”地砸在桌上。
低头的瞬间,冷汗顺着下巴滴在宣纸上——她的掌心,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血痕,暗红色的纹路蜿蜒如蛇,竟与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时,掌心里的印记分毫不差。
“这是……”她按住胸口,心跳快得像是要撞破肋骨。
记忆里母亲咽气前,指尖也是这样渗着血,当时她以为是咳血染的,如今看来……
窗外传来夜枭的叫声。
舒瑶颤抖着摸出银针,指尖刚碰到针囊便顿住——她得先弄清楚这血痕从何而来,可此刻胸口的刺痛越来越剧烈,像是有人拿着细针在扎她的心脏。
“不能晕。”她咬着唇撕开衣袖,银针在烛火上烤了烤,找准“内关穴”就要扎下去。
可就在针尖触到皮肤的刹那,她又停住了——这血痕与母亲有关,与紫冥阁有关,或许……与“活体兵器”的秘密有关。
烛火“噼啪”炸响,将宣纸上的药方残篇映得忽明忽暗。
舒瑶盯着掌心的血痕,突然想起禁室壁画里母亲的眼神——那不是悲悯,是悲怆,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绝。
她握紧银针,针尖刺破皮肤的瞬间,痛意顺着血管窜上头顶。
可比起这痛,更让她心悸的是,那血痕竟随着她的动作,缓缓爬上了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