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太医院后巷的青石板被夜露浸得发滑。
舒瑶站在医馆二楼窗前,望着檐角铜铃在风里轻晃,袖中青瓷瓶随着呼吸微微发烫。
这是她今早故意落在当值桌案上的,瓶身贴着\"九转蚀魂散解法\"的朱笔标签——当然,瓶里装的不过是普通的甘草水。
\"瑶儿。\"石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沉稳。
他的手掌覆上她后颈,掌心的温度透过素纱襦裙渗进来,\"暗桩已经布在东西两院,我让陈副将带二十个亲卫守着后墙,就算是只鸟也飞不进药柜。\"
舒瑶转身时撞进他玄色锦袍的褶皱里,能闻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铁锈味——那是他方才在演武场试刀留下的。
她仰头看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伸手抚平他眉心的褶皱:\"你总说我像团火,可你这副要把全京城护在刀下的模样,倒像块烧红的铁。\"
石宇喉结滚动,手指轻轻扣住她手腕拉到胸前:\"昨夜在密室你说'若我明日未归',我就把这句话当耳旁风。\"他的拇指摩挲着她腕间那道淡粉色疤痕,那是前世手术台被利器划的,\"你救过那么多将死之人,今日该我护着你走这步险棋。\"
楼下突然传来瓦砾碎裂的轻响。
两人同时屏息,只见院角老槐树上坠下道黑影,单膝点地时带翻了半筐晒干的紫苏叶。
舒瑶借着月光看清那人腰间的云纹暗袋——正是太医院值夜杂役的装扮,可寻常杂役不会有这样利落的腾挪。
\"来了。\"她低笑一声,指尖在窗棂上敲了三下。
石宇的身影如离弦之箭掠出窗户,玄色披风在夜空中划出墨色弧光。
那刺客刚摸到药柜暗锁,后颈便被石宇的掌心按住,整个人像被抽了筋骨般软倒。
石宇反手将人按在案上,腰间横刀抵住对方后心:\"说,谁派你来的?\"
\"将军好手段。\"刺客突然笑了,声音像砂纸擦过瓷片,\"不过小的只是听命行事,您要找的人......\"他猛地抬头撞向石宇面门,却在触及的刹那被舒瑶甩来的药粉迷了眼。
舒瑶握着药杵从楼梯上缓步下来,月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碎银般的光斑:\"是蒙汗药里掺了辣椒籽,滋味如何?\"她蹲下身捏住刺客下巴,指甲掐进对方腮帮,\"林大人让你来偷解法,可他没告诉你,我这医馆的药柜暗锁,连太医院首座都要捣鼓半个时辰?\"
刺客瞳孔骤缩,额角渗出冷汗。
石宇扯下他面巾,露出张陌生的脸——左眉骨有道月牙形疤痕,正是三日前在城门口替林大人送过密信的\"杂役\"。
舒瑶盯着那道疤,突然想起昨日在御药房,林大人递来参汤时,袖口也露出过同样的月牙纹绣样。
\"押去大牢。\"她站起身,指尖沾了沾案上的紫苏叶,\"石宇,你亲自审。\"
天刚放亮时,大牢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涌进舒瑶的鼻腔。
她望着跪在草席上的刺客,对方的十指已经渗出血珠——石宇最擅用\"分筋错骨\"的法子,既不伤人命,又能让人把真话掏得干干净净。
\"林大人说...说那解法若被公之于众,天机计划就...就全完了。\"刺客浑身筛糠,\"他说凤影传人流落民间二十年,就等这伪皇毒发的日子...到时候换个真龙血脉,这江山...\"
\"住口!\"石宇的刀鞘重重砸在地上,震得草席簌簌作响。
他转头看向舒瑶,眼底翻涌着暗潮:\"那老匹夫昨日还在朝上替你说话,说'舒医正仁心可鉴'。\"
舒瑶的指尖抵在囚笼铁栏上,凉意顺着指节爬上心口。
她想起三日前林大人在御花园替她挡住坠下的花盆,想起他手把手教她辨认宫廷密档时的温声细语——原来都是戏。
可当她摸到怀中血书的轮廓,那些虚情假意便像被火烤化的蜡,露出底下狰狞的骨。
\"带他去见林大人。\"她突然转身,裙角扫过满地碎草,\"我要当面听他说。\"
林府正厅的紫檀木椅上,林大人依旧穿着月白锦袍,茶盏里的碧螺春飘着清芬。
他望着被押进来的刺客,眉峰都没动一下:\"舒医正这出请君入瓮,倒是比我当年在边关布的局更妙。\"
\"妙吗?\"舒瑶将血书拍在案上,黄绫被震得卷起一角,\"妙在你用'忠义'二字骗了满朝文武,用'护主'之名养着伪皇?
妙在你让太医院每月进毒,就为等他毒发那日,好推出个'真皇子'来坐龙椅?\"
林大人的茶盏在指尖转了半圈,青瓷与木案相碰发出脆响:\"你以为我想?
当年先皇被奸人所害,真正的嫡子流落民间,我守着凤影残部二十年,不过是要还这天下一个正统。\"他突然笑了,眼尾的细纹像裂开的蛛网,\"可若没有我引你发现毒局,你能顺藤摸瓜找到血书?
没有我故意让刺客露出破绽,你能这么快揪出凤影?
舒医正,你以为自己是执棋人,其实你走的每一步,都在我棋盘上。\"
\"那又如何?\"舒瑶向前一步,目光像淬了火的银针,\"你算到我会解毒,算到我会查账册,可你算不到我会在血书里看到什么——\"她的声音突然放轻,像是怕惊碎了什么,\"那上面写着,当年先皇临终前,亲手将传国玉玺交给了一个姓林的暗卫。\"
林大人的手猛地一颤,茶盏\"啪\"地摔在地上。
碎片飞溅到他鞋尖,他却像没知觉般盯着舒瑶:\"你...你怎么会...\"
\"因为我看过先皇的医案。\"舒瑶从袖中取出个檀木盒,打开后是半枚残缺的虎符,\"当年他中毒昏迷前,在我手心写了'影使叛'三个字。
而你,林大人——\"她的指尖重重叩在虎符刻着\"凤影\"二字的位置,\"正是当年那个暗卫的儿子。\"
厅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石宇掀开门帘进来,腰间佩刀还滴着血:\"陛下的御辇到了。\"
金銮殿的蟠龙柱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舒瑶跪在丹墀下,将血书、账册、虎符一一呈给高坐龙椅的皇帝。
当她说到\"凤影残部企图扶立伪皇子\"时,皇帝案上的茶盏\"砰\"地砸碎,瓷片扎进他手背,鲜血顺着龙纹袖口往下淌。
\"拖出去!\"皇帝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夜枭,\"朕要亲自看着他斩于午门!\"
林大人被押下去时,经过舒瑶身边。
他突然停步,轻声说:\"你赢了。
可这天下,从来都不是靠医者仁心能守的。\"
舒瑶望着他被侍卫拖走的背影,喉间泛起苦涩。
直到石宇的手掌覆上她后肩,那温度像团火,慢慢化开她心口的冰。
午门的风卷起满地落叶。
舒瑶站在城楼最高处,望着林大人的身影消失在刑场的人群中。
她摸出胸前的玉佩,前世母亲的体温似乎还留在玉质里。
风掀起她的裙角,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盖过了人群的喧嚣——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弄的棋子,而是握刀的人。
\"在想什么?\"石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她熟悉的沙哑。
他的披风被风掀起,将两人裹进同一片暖域。
舒瑶转身,望着他眼底的星子,笑了:\"在想...接下来该去看看北疆的雪了。
听说那里的牧民容易得寒症,我带的药材应该够。\"
石宇低头吻了吻她发顶:\"好。
我先去调三千精兵开道,你收拾药箱。\"
晨光漫过宫墙,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远处传来晨钟,撞破了千年的阴霾。
舒瑶望着天际的朝霞,突然觉得,这一世的风,终是吹到了她想走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