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不得麦麦提多想，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和马文斌对视了一眼，眼中闪过一道惊愕的光芒，随即都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是吴俊豪干的！”马文斌和麦麦提几乎是同时说道。
这种精准而高效的资金布局，除了吴俊豪，除了他那早已在港交所上市的海华风电，具备完整的产业链研判系统和境外操盘资金运作能力外。
没人能做到这一点。
马文斌猛地站起身：“他们从一开始就在盯着我们？”
“不知道……”麦麦提摇摇头，眉头拧得死紧，脸色凝重，“但这种手法，确实也就只有他能玩得出来。”
一丝寒意从脊背缓缓爬上来。
他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突然意识到：他们的动作，或许早就被人监控了。
电话那头的莱娜听到他们的对话，愣了一下，随即开口：“吴俊豪是谁？”
“算是我们目前的……竞争对手。”马总工代替麦麦提回答了，紧接着，他追问道，“莱娜，我们还有机会吗？”
莱娜那边迟疑了好久，终于传来一句低沉的话：“我不确定，或许，你们必须马上决定，要么是搅乱整个盘口，要么……认输？”
“认输”两个字还未完全落地，麦麦提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陌生号码。
他眉头一动，走到角落，接通，语气谨慎：“喂？”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又刺耳的声音，懒洋洋却带着嘲弄：“麦总，喜欢我送你的这份见面礼吗？”
吴俊豪肆意地讥笑着。
“是你干的？”麦麦提脸色一沉。
“你不谢我也就算了，还一副兴师问罪的样子。”吴俊豪笑得漫不经心，“我不过是替你完成了你本来想干的事罢了。”
“倒是你啊，麦总，我挺佩服你的，我挺佩服你的——九十年代中期就在深圳布局，用几家空壳公司玩虚假资本、转移资产，掩盖实际控制权。尤其是你那些关联交易，我研究了不下十遍，真的是教科书级的操作。也难怪你在会上跟我针锋相对，原来你有自己的一套产业链。”
“或许我应该怎么称呼你？许文强？还是麦德胜？”
“不过，最让我感兴趣的，还是你这第一桶金，是怎么——”
电那头声音未落，麦麦提就毫不犹豫地挂断。
他站在原地，慢慢放下手机，眼神如铁，额角青筋悄然跳动。
“怎么回事？是谁打来的电话？”另一边，还在和莱娜研究如何挽回的马文斌，瞥眼瞧见了麦麦提这边的不对劲，警觉问道。
“吴俊豪。”麦麦提淡淡说道，“他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了我以前在深圳的底细。”
“你是说……深圳那边？”
“嗯。”
“这怎么可能？！”
马文斌眼神忽然一慌，想再追问，却想到还在与莱娜通话，顿时紧闭嘴巴，没再开口。
“……股票，怎么样了？”麦麦提深吸一口气，把情绪强行压下——眼下最紧要的，不是吴俊豪查到他的旧账，而是VENSYS还能不能拿得回来。
鑫风目前的股权结构是这样的——风能公司51%，VENSYS 49%。
尽管在技术层面他们早已逐步摆脱依赖，但现实却远比账面复杂。ScAdA系统依旧挂靠在VENSYS服务器上，远程控制权、风机调试授权、甚至关键数据的回写权限，人家手里也是有备份。
如果VENSYS真落入海华之手，那不仅是“技术封锁”，而是——
协议重审权、源代码许可、软件维护窗口期、生产线适配接口……这些协议条款，一旦被吴俊豪控制，自然将成为其钳制鑫风未来的一道枷锁。
更要命的是，吴俊豪甚至可以以“技术所有者”身份，进入董事会、插手预算、干预合资规划，甚至拥有一票否决新机型上市或国产软件替换的能力——这几乎是釜底抽薪！
“还有补救的方法。”莱娜的声音就像救星从话筒端隐隐传过来，“你们两个大老爷们能不能冷静点。”
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北欧式的理性与强硬，“仔细看，这笔资金盘的杠杆率极高，对方很可能在用套利盘，说明他的底层资金结构非常脆弱。”
麦麦提眼神骤然一变：“你是说，他不是用母公司控股，是用外部通道进来的？”
“可以这么理解，他的收购是用并购基金加上夹层结构和短融工具混着走的，最下面很可能还是港资壳子配的Lp通道。”莱娜顿了顿，声音忽然一变，“我们可以反做一个结构化资金池。”
“怎么操作？”马文斌也插了进来，语调紧张。
“做一个结构化资金池，和他的模式对打，但我们要从制度与数据层面将他锁住。”莱娜十分果断道，“池底你们就选你们的风电主控公司来做，用真实资产背书——包括现有装机容量、运维体系、数据库资产、与地方电网的并网数据接口。这部分是‘硬池’，具有现实现金流和政策信用。”
“然后，引入有政策偏好的托底资金，他们可以认购债转股份额或者附带能源政策考核指标的收益权，帮我们把整个结构从短融转成长端。”
“最后，我帮你们在海外架一个并购对冲通道，用‘技术备份授权加出口配额绑定’的方式，把你们主控系统的海外出口许可虚拟化成一组‘可估值资产’——这些东西在境外基金眼里就是估值项，你用它去绑定他那套VENSYS境外壳结构，会让他整套估值模型出现偏移，也就是说，他还没真正控股，估值就已经脱锚了。”
莱娜说完后，麦麦提恍如醍醐灌顶，眼神一凛：“所以，我们不是去‘买回VENSYS’，而是通过金融架构操作，扰乱他的资金来源和持股路径，使得他虽然控制了VENSYS的股份，但实际上失去了对整个资产的核心控制。”
“对！”莱娜斩钉截铁，“我们不去碰他的价格，不做硬接盘，而是绕开VENSYS股份，从软资产控制权上做协议结构，夺回主动权。”
“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马文斌一愣，“吴俊豪不是已经拿下VENSYS的股权了吗？”
“就是制造市场反预期的技术反弹，让吴俊豪误判资金趋势，误以为自己仍掌控大盘，实际上在一点点被榨干流动性。”麦麦提快速解释道。
“具体包括：风机设备全生命周期的运维数据授权、国产ScAdA系统的备案优先权、风电云平台的数据调用接口绑定权——这些都是‘非股权性但具备控制权’的软权资产。如果我们把这些权利收拢，再通过平台协议注入鑫风，那吴俊豪哪怕拿了股份，也动不了整个平台的运行核心。”
“甚至，我们可以趁势发起‘国产风电技术主权倡议’，将风电控制系统的国产化和数据主权作为新的行业标准，争取政府和政策层面的支持。”
马文斌愣住：“你是说……拉监管？”
“不是拉，是引导。”麦麦提说着，眼神忽然迷离，“我们让媒体、行业协会、能源智库全线跟进，把‘风电控制系统必须本土可控’作为新标准。然后——组建国家级联合主控平台，争取在能源局或科技部下面挂一个‘风电系统技术自主研发特色机制’。”
“这样一来，数据和技术就是主权资产，VENSYS持不持股反而变成次要问题。一旦上述到位，我们就能彻底打破外资对技术和数据的控制，甚至可以让他们的收购计划从根本上失效。”
马文斌低声喃喃：“但谁来开这个头？你现在出去说话哪里还有说服力，你现在风评可不是当年了。”
麦麦提缓缓起身，盯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我去找唐若曦。”
“晨曦重工？”马文斌一惊。
“她手上有主控平台的工程样机，有自主芯片实验线，最关键的是——她在政策体系里有话语权。”麦麦提低声说，“之前的国产主控评审就是她协调定下的，她要是愿意站在我们这边，我们就有足够的资源来对冲对方的资本力量。”
电话那头，莱娜终于笑了笑：“我就喜欢你这点，关键时刻从不认输。”
麦麦提没有回应。他只是轻轻地说：“但愿她真的愿意见我。”
——
南京。
晨曦重工的总部就在这里。
麦麦提在电话里没有多说，只说平静地表示：“有件事，得当面拜托你。”
唐若曦沉默了一会儿，没有多问，只淡淡报了一个地址，补充道：“总部，下午三点。”
晨曦总部极有气派。大楼带着某种上世纪末的工业美学，外表甚至称得上朴素，但门前那两株修剪的近乎雕塑的罗汉松，以及进门所需的三道身份核验程序，无声地宣告着：这地方，不简单。
麦麦提被接待人员带进一间会客室。房门关上的瞬间，他将那份深灰色牛皮纸文件袋稳稳放在桌上，旁边压着的，是他手写的一张结构逻辑图。
他坐下，等人。
十分钟后，房门被推开。
进来的女人步伐利落，风衣翻开的一角露出内里的灰色西装套装，剪裁精致，轮廓锋利。她的短发贴在耳侧，眉角带着几分倦意，却更像随时准备出鞘的警觉。
她环顾一圈，视线掠过文件袋，最终落在麦麦提身上，却并没有立刻坐下。
“说吧，怎么回事？”她挑起眉，嘴角噙着点笑意，“麦总也有求人的时候？”
她的声音带着戏谑，像是轻轻弹拨，却藏着针尖。
麦麦提迎着她的目光，没有急着开口。只是伸手，将文件袋往她那边轻轻一推。
“我知道你不喜欢弯弯绕绕，”他低声说，“所以我直接来了。”
麦麦提说着，简要讲述了目前的情况，随后他从指了指那只深灰色牛皮纸文件袋，轻轻放在桌上，又从内侧拿出一页手写图解图，摊平在文件袋上面。
“这是我绘制的系统依赖结构图，还有一份‘结构化资金池配置草案’。”他叹了口气，“我们本想做空VENSYS，用估值争议压低市值，然后反手收购控股权。”
唐若曦倚在桌边，双臂交叉，一边听一边冷笑。
“然后你们就能空手套白狼？说得轻巧。”她目光一凛，“可惜你动作慢了，吴俊豪已经提早布了仓吧？”
麦麦提点了点头，眼神没有一丝闪躲：“是，他提前撬开了我们在卢森堡基金那边的投资池，还借道了一只壳公司把空头提前做完。我们只能改走结构化资金池路线——但我们需要有人从技术侧和资本端都打得进去，所以，唐小姐。”
他旋即露出了期待的表情。
唐若曦没有碰那只文件袋，只是扫了一眼上面那个草图，然后语气冰冷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我又不是你们鑫风的灭火队。”
麦麦提静了一会儿，目光直视着她的眼睛：“因为你也不希望海华一家独大吧？”
他说：“他们一旦吃下VENSYS，接下来就是你。”
唐若曦眉头微挑。
“晨曦的控制算法目前虽然并不兼容老ScAdA，但吴俊豪早晚会用‘国产化整合需求’逼你接轨。”
麦麦提语速不快，却字字珠玑，“他一边拿产业基金撬政策，一边养着上游元件厂准备‘集成打包’，而他那套‘国产生态闭环’里——可没有你的一席之地哦。”
唐若曦沉默了两秒，唇角微微扬起：“你说这么多，难道你就不怕我掉头去投靠他？”
“唐小姐，你可不是个愿意给人做托底的人。”麦麦提淡淡说，“不然你也不会在会议上说那些话了。”
唐若曦盯着他，眼中充满了审视，随后他又盯着那份图纸，终于伸手打开了文件袋。
她没有急着细看，而是翻出最后一页的资金池配置图，视线落在一串日期与时间锁控的红圈上。
本就是苏格兰皇家银行高薪金融衍生品经理的唐若曦，没理由看不懂这些文件——唐若曦没理由看不懂这份结构草案。
她一眼看出——这不是常规资金配置，而是一个设计精密的对赌窗口：只要晨曦能在关键时间点释放认沽信号，VENSYS的估值结构就会被迫临界破位。
届时，只需有人从欧洲送出一份“核心控制权争议”的仲裁函，市场自然会顺势补刀——不是谁动手，而是市场机制自行完成清算。
“这笔池子你打算怎么架？”她终于开口，语气不再玩笑，“你们鑫风和亚风还有几家资金方愿意跟你玩这一票？”
麦麦提轻轻吐出一个名字：“发改委政策研究室黄主任，是我们早年的对口领导。他愿意牵线，在能源结构调整课题里为我们搭桥”
“但我们也清楚，仅靠政策撑场远远不够。”他指了指图纸上划出的“一级硬池”区域，继续道，“底层必须是真实可见、可审计、具政策兼容资质的资产。这块我希望唐小姐你能来帮忙”
麦麦提顺势解释道：“你们提供已投产的装机容量、完整运维体系、风电ScAdA数据库，以及与地方电网对接的数据通道。这些是标准的‘硬池’，有真实现金流支撑，也符合绿色政策信用要求。”
唐若曦点了点头，眼中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
麦麦提接着说：“中层结构我们设想的是协议化的软权资产，包括你们主控系统的源码托管协议、控制算法的使用授权，以及你们和华东电科之间的调度模块接入权。
我们会用区块链技术锁定接口权限，并同步进行境内外资产标识登记，形成一组具备数据主权的虚拟资产。”
“顶层，是我们在海外架设的对冲结构。”
他话锋忽然一转，“我的朋友会在苏黎世和卢森堡设立技术授权信托基金，利用‘技术出口配额与反向仲裁权激活’机制，对吴俊豪在VENSYS那套Lp估值结构进行精准打击。”
他将文件袋最后一页翻出，指着几个红圈标注的关键时间点：“我们锁定两个窗口期。
一是他公布新一轮融资前，我们先释放晨曦池子的认沽信号；
二是在欧洲能源局的技术审议会前，在欧洲小市值板块中打出“新风能订单潮“风声，以制造估值锚点动荡。”
唐若曦望着图，轻轻挑眉：“你这是想直接把他那边Lp结构掀翻啊。”
“我们不会碰他的市值，也不争股权。”麦麦提轻声说道。
唐若曦轻笑：“你的算盘打得挺响，但你怎么确定——我一定要替你收这个尾？”
“如果你愿意主导这笔池子，我们会在结构协议中明确——晨曦是首席资产方，所有云端数据接口的注册权、后市场风机授权的优先权，都将独立绑定给你们。”
麦麦提叹了口气，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这个条件，诱惑力还是十分大的。
唐若曦望着麦麦提，眼神里似有波涛翻涌。
片刻后，她终于笑了：“你确定你不是干投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