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曾和兄长林知行将汴京的盗贼大致分为了三类。
其一为流民盗贼,他们受战乱所殃及,因饥饿作案,能力有限手法粗糙,不识货。
譬如今天宋大抓的这一家人。
其二,为本地惯偷,这些人识货,精通汴京世故人情,且对官府和皇城司的查案手段有所了解。
他们趁乱专偷易脱手的小件金饰,如耳环戒指。
近来牙行市场火热,那里除了买卖奴仆,还涉及走私物品的灰色产业。
其三,外来的职业盗贼团伙,他们作案有计划有配合,迄今为止,被盗的所有贵重物品,都没有在黑市上出现,说明他们有自己的销赃渠道。
这样的能人,冒险进京犯事,就怕其目的不纯。
而宫里的飞贼和李府的盗贼看起来,更偏向第三种。
他们动机不纯,且态度极度嚣张,带着极度自负炫技的意味。
就像今日那飞贼,竟敢在大白天公然靠近查案人。
因着这点相同的特征,林知夏来到了李府,尝试着寻找两伙盗贼的共通处。
李夫人引着林知夏步向后院厢房。
一路行来,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复杂各异:惊诧、犹疑、轻视......自她以皇城司女察子的身份露面,这种审视的目光便如影随形。
林知夏已经习以为常。
因她始终戴着面具,流言蜚语在坊间悄然蔓生。
不少人猜她容貌丑陋,因嫁娶无望才进皇城司当差。
纵是凶名在外的皇城司,同样的身份,女子任职,就是要承受更多的非议。
看着那些目光,她心念微转,想到百年之前,尚无女子公开行商,也无女子书院。
可自汴京的曹婆肉饼闻名遐迩,洛阳薛婆声名鹊起,更有李大家词震文坛。
渐渐的,女子有了更多展示智慧和才学的机会,也有了走进学堂的机会。
或许,她亦可为此略尽绵力?
林知夏心里不由生出一丝澎湃,有想法正在萌芽。
步入被窃的主屋,景象令林知夏颇感意外。
绕过待客的围子塌与屏风,最显眼的是一张黑色香案,其后左右两排木架,赫然排列着十来个莲瓣铜托。
托盘里,是燃至一半的白蜡。
可以想像,夜间这二十根蜡烛尽数点上,将室内照得透亮,屋里定是毫无死角。
这般阵仗,通常只会出现在祠堂祭祖抑或是寺庙做法事。
李夫人见林知夏的目光落于其上,低声道:
“自那夜我家老爷受惊之后,每日必须点满蜡烛,将这室内照得通明他才敢入睡。”
林知夏面上并无表情,心中却暗暗咂舌。
白蜡烛百文一支,这一晚上,就得烧去两贯钱,这般害怕,为何不换个居所?
一旁的宋大执笔飞快记录,为了方便写字,他特意带了一块板子,方便随时记下林知夏的询问。
旁人见这位玄袍女官需宋捕头书写相询,眼神交错间更多了几分难以抑制的探究。
女察?聋子?这么极端的情况居然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这不由得让人好奇,这女子究竟有何过人之处。
“第一次被盗时,你的首饰放在哪儿?”林知夏问。
李夫人惊疑不定,让丫鬟将藏在他处的三个妆盒都拿过来。
不多时,三个描金妆盒被取来,依原样放回床榻对面一个半高的抽屉中。
第一次丢东西时,府里没有防备,所有的金银玉钗都放在一处。
“当时,这三个妆盒就这般敞放在抽屉里,拉开抽屉就能看到所有的首饰,只在抽屉外头上了挂锁。
那贼人……竟窃走了最底下那支足金筒簪!”
“那支金筒簪是我的陪嫁之物,因是足金显得笨重,样式也早已过时,这些年只在盒底压箱,没有拿出来过,谁承想......”
宋大将李府提供的失窃图样递给林知夏。
旁边的丫鬟补充道:“当时,妆盒被翻得很乱,一只翡翠耳环都掉落到盒外的缝隙里。”
李夫人点头:“那翡翠可不比金饰便宜!”
林知夏俯身细看,取起盒中几件珠翠把玩端详,样样精致玲珑,远胜图上那笨重过时的金簪。
为何那贼子偏偏就挑了那一支?
正思索间,李夫人悄然凑近,目光在林知夏那素净无饰的发髻上转了一圈,商贾本色油然而生。
她自盒中拈起一支莹润的碧玉簪,脸上堆起热络笑意:“官爷若瞧着顺眼,不如......”
说着手便探向林知夏鬓边,似欲为她簪上。
林知夏下意识撤步闪避!
几乎是同时,一道疾影掠过,冽风已如铁钳般扣住妇人手腕,猛地将人拽离几步开外!
这一切发生在转瞬之间。
“嘶~啊!”剧痛之下,李夫人失声痛呼,手上的玉簪倒是未曾脱手。
“冽风。”林知夏忙道。
冽风依言放开对方。
李夫人满脸惊惧。
宋大上前,神色肃然的谢绝了妇人的好意,并暗暗警告。
二人如门神般挡在林知夏身前,李夫人与仆役吓得连退数步,干脆直接跪了下来。
经此一事后,李夫人面上愈发恭敬。
有了猕猴这个线索,林知夏今日来,还有一个目的,重新勘查现场。
上午在相国寺看猴戏时,路人向那猴子扔瓜子花生,猴子那伶俐的剥壳动作让林知夏有了新的猜想。
她抬手指了指顶上的横梁。
冽风会意,身形微动,足尖轻点案几边缘,在李家人的诧异的目光下,如鹞鹰般翻身上了房梁。
他搜查时,林知夏去了院中。
他们花了近半个时辰,将府里外细细搜检了一遍,果然有发现。
在廊外几根支柱顶端不易察觉的角落,在几处横梁与主椽的接缝处,甚至在庭院几棵树老树枝干的缝隙里……都寻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划痕。
那划痕极浅,若不留神,很容易被当成木材本身的裂痕被忽略掉。
但凝神细观,便会发觉它们排列细密,间距狭窄,分明是指甲一类硬物剐蹭或抠抓留下。
宋大问道:“府上可有养猫?”
李夫人立即摇头:“未曾。我这身子,最受不得猫毛气味,沾着就浑身起疹子,喘不过气。”
为防野猫翻墙,李府围墙顶上甚至钉满了尖锐的铁锥。
若不是野猫,那最有可能的,就是猴子了。
猴子那小巧却和人类高度一致的手掌,刚好能留下这样的痕迹。
虽说这爪痕特征与前日江成在宫中发现的动物踪迹相似,但仅凭这点,尚不能断言宫中偷人之飞贼与李府的,就是同一批。
林知夏摩挲着指尖微小的木屑,望着抽屉上那只小小的挂锁,眉峰微蹙。
通过训练,可以让猴子做出各种表演动作,那是不是也可以通过训练让猴子认识金子,盗取金子。
“那这抽屉的挂锁,”林知夏自言自语,“那猴子纵使再聪慧,也不能精于开锁之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