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军临时指挥部，马灯的光亮将几个高级将领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吴亮的一条胳膊用绷带吊在胸前，那是被日军掷弹筒的弹片划伤的，他满不在乎地用另一只手端着搪瓷缸子喝水，缸子里的水混着一股铁锈味和硝烟味。
黄家俊的军装上全是口子，脸上还有一道刚凝固的血痕，正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脚下扔了一地的烟头。
他们两个师，是这场战斗中啃骨头啃得最狠的，伤亡也最大。
相比之下，赵毅川就显得神清气爽多了。
他正唾沫横飞地跟总教官周卫国吹嘘着自己的“放风筝”战术，以及他麾下那个叫朱康的小子，是如何“在师长的英明指挥和战术指导下”，英勇地干掉了日军第二十师团的中将师团长。
“你是没看见啊，周总教官！”赵毅川比划着：“那小子，就跟个猴儿似的，‘嗖’一下就窜出去了！老子还没反应过来呢，那老鬼子的脖子就被他给抹了！”
“哎呀，当时老子就想，这小子有前途，肯定是得了老子的真传！”
周卫国只是微笑着听着，时不时点点头，眼神却不时飘向门口那个笔直站立的身影。
朱康，已经被赵毅川从前线“押”了回来，此刻正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站在指挥部门口，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怀里抱着一个用石灰腌制好的木盒子，里面装着的，正是川岸文三郎的人头。
“行了，别吹了。”朱豪坐在主位上，敲了敲桌子，打断了赵毅川的口若悬河：“先报伤亡。”
指挥部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参谋长赵毅川清了清嗓子，拿起一份文件，脸色变得严肃起来。
“报告军座。此役，我军共计歼灭日军第二十师团残部约一千五百人，击毙其师团长川岸文三郎。”
“重创日军第一零八师团，初步统计，歼敌约六千余人。缴获武器弹药……正在统计中。”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指挥部里的气氛更加凝重。
“我军伤亡……也很大。”赵毅川的声音低沉了下去：“第一二二师，伤亡三百一十二人，尚余两千三百二十五人。”
“第一二四师，伤亡一千二百四十四人，尚余两千零六十二人。”
“第一四四师，伤亡一千三百零八人，尚余一千八百二十四人。”
“全军……目前可投入战斗兵员，合计六千二百一十一人。”
一连串冰冷的数字，像一块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短短几天的战斗，兵力超过一万三千人的第四十一军，就只剩下不到一半了。
吴亮和黄家俊两个师，更是伤亡近半，几乎被打残。
吴亮和黄家俊的眼圈都红了，他们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失态。
那些倒下的，大部分都是上峰刚刚从川内给他们补充的青壮。
指挥部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看着朱豪，等着他发话。他们以为，军座会悲伤，会愤怒，或者至少会说几句抚慰的话。
然而，朱豪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非但没有丝毫悲伤，反而“啪”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脸上竟然带着一丝笑意。
“一比二！”
他的声音洪亮而有力，驱散了指挥部里的沉闷。
“弟兄们，咱们伤亡七千，干掉了小鬼子一万五千多人！其中还包括一个中将师团长！这笔买卖，咱们赚了！赚大发了！”
众人都是一愣。
“你们一个个哭丧着脸干什么？”朱豪环视一圈，目光锐利：“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死得没有价值！”
“咱们一个弟兄，换了两个鬼子，还把他们两个精锐师团打成了残废，为李长官的主力突围争取了宝贵的时间！咱们死去的每一个弟兄，都是英雄！都死得其所！”
这番话，说得众人心头一震，那股子悲伤和压抑，顿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自豪感所取代。
是啊，一比二的战损比，放眼全国，有哪支部队能打出来？
“都给老子把精神头拿出来！”朱豪喝道：“仗还没打完呢！小鬼子只是暂时被打退了，他们缓过气来，肯定还会反扑！现在不是咱们悲伤的时候！”
他又看了一眼门口的朱康，招了招手：“你，进来。”
朱康抱着木盒子，低着头，挪了进来。
赵毅川一看，连忙凑到朱豪身边，小声地、添油加醋地把朱康“抢功”的事说了一遍，末了还不忘补充一句：“军座，这小子胆大包天，还敢拿您和……和姨太太开涮，您可得好好收拾收拾他！”
他心里想的是，我先告一状，把这事儿定性成小孩子不懂事，您可千万别因为我骂了您姨太太那句话记恨我啊！
朱豪听完，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朱康，淡淡地问道：“人头，是你砍的？”
“是。”朱康的声音有些发虚。
“跟师长抢功，还顶撞上官，你觉得自己很威风？”
“我……”朱康语塞。
“不过……”朱豪话锋一转，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让朱康一个趔趄：“干得不错。像我朱豪的种。”
朱康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他记忆里，父亲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夸奖他。
“但是！”朱豪的脸又沉了下来：“功是功，过是过。临阵抗命，目无军纪，这笔账，我给你记着。等打完了仗，再跟你算。”
朱豪这番夹枪带棒的“夸奖”，让朱康心里五味杂陈，既有些许少年得志的窃喜，更多的还是对父亲威严的敬畏。
他低着头，闷声道：“是，儿子知道了。等打完仗，任凭父亲处置。”
“行了，都滚出去！”朱豪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抓紧时间休整，收拢部队，救治伤员，清点战利品！天亮之后，说不定小鬼子就卷土重来了！都给老子把眼睛放亮点！”
“是！”众人轰然应诺，纷纷转身离开。
赵毅川走到朱康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复杂：“你小子，行啊！藏得够深！走，跟我回师部。”
指挥部里很快就只剩下朱豪和周卫国。
周卫国看着朱豪，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军座，虎父无犬子。阿康这孩子，有您当年的风范。”
朱豪哼了一声，重新坐回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毛头小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不敲打敲打，尾巴能翘到天上去。”
话是这么说，但他嘴角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儿子亲手刃了敌酋，还是个中将师团长，这份荣耀，比他自己打了胜仗还要来得舒坦。
“对了，”朱豪像是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递给周卫国：“这是我从系统里……咳，我是说，这是我以前偶然得到的一份德军步兵班火力配置方案，你看看，能不能在咱们军里推广一下。”
周卫国接过纸条，展开一看，眼神顿时一凝。
上面详细地列出了一种以通用机枪为核心，搭配冲锋枪、半自动步枪和枪榴弹的班组火力配置，以及相应的战术要点。
这套方案，远比他们现在这种“冲锋枪突击，半自动掩护”的粗放打法要精细得多，也更强调火力的持续性和压制力。
“军座，这份方案……”周卫国深吸一口气：“太宝贵了！如果能照此整编，我们第四十一军的战斗力，至少能再上一个台阶！”
“那就抓紧时间研究研究，先在教导队搞试点。”朱豪端起茶杯，呷了一口：“咱们的兵员损失太大了，必须想办法从质量上弥补数量的不足。”
“是！卑职明白！”周卫国如获至宝，小心翼翼地将纸条叠好，贴身收起。
他知道，这薄薄的一张纸，对第四十一军，乃至整个龙国军队而言，都可能意味着一场深刻的变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