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岚那近乎挑衅的话语，让整个工厂内部陷入了一片死寂。
无论是那独臂的老人，还是周围那些麻木的人群，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向这台恶毒的机器，许下一个让它自我毁灭的愿望？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了，这是在主动把自己的脖子，伸到魔鬼的嘴边！
“疯了……你这个外乡人，彻底疯了！”
独臂老人浑身颤抖，下意识地后退了好几步，仿佛生怕被季岚的疯狂所波及。
“它会夺走你的一切！你的灵魂，你的记忆，你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季岚先生……”艾莉雅也紧张地抓住了他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哀求。
她不明白季岚要做什么，但直觉告诉她，这太危险了。
“别担心。”季岚回头，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他转过身，迎着那台巨大而冰冷的“许愿机”，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喂，大家伙。”他拍了拍机器冰冷的黄铜外壳，发出了“当当”的声响。
“听好了，我的愿望是——”
季岚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工厂的每一个角落，敲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让你，自我毁灭。”
嗡——！！！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语，整台许愿机瞬间爆发出刺眼的强光！
无数仪表盘的指针开始疯狂地逆向旋转，数不清的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整座工厂都随之剧烈地震动起来。
一道冰冷的，不含任何感情的机械合成音，从机器的核心处响起。
【愿望已受理……开始演算代价……】
【愿望等级：概念抹除（自身）】
【判定中……】
【判定完毕。】
机械音毫无波澜地宣告着结果。
【所需支付代价为：许愿者最珍视之物。】
“最珍视之物？”
艾莉雅的心猛地一沉，她下意识地看向季岚。
他最珍视的……会是什么？
是那个从未见过，却能感受到其存在的强大英灵？还是他那份无人能懂的过往？
亦或是……他自己？
无论哪一个，都是无法承受的代价！
季岚脸上的笑容却丝毫未变，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机器上那些疯狂闪烁的数据流，仿佛在欣赏一场精彩的演出。
“来吧，让我看看，你能从我这个穷光蛋身上，拿走什么。”
许愿机的运算核心，功率被提升到了极致。
一道无形的扫描光束，笼罩了季岚。
【开始检索目标“最珍视之物”……】
【检索中……发现强关联性因果……目标锁定……】
机器中央的一块巨大屏幕上，画面一阵闪烁。
一抹淡金色的光影，缓缓浮现。
那光影的轮廓，像是一只休憩在梧桐树上的神鸟，又像是一位身穿暗金色长袍，睥睨天下的孤高帝王。
仅仅是一道模糊的投影，一股足以让时墟都为之颤栗的，至高无上的威压，轰然降临！
咔嚓——！！
屏幕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整台许愿机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无数零件当场熔化，刺鼻的青烟滚滚冒出！
【警报！警报！代价目标无法量化！权限超越！逻辑冲突！】
【错误！错误！此存在……为‘道’之本源！不可触碰！不可定义！不可估量！】
【检索失败！更换代价方案！】
许愿机果断放弃了第一个目标，它根本没有资格去触碰那位存在。
【方案二：召唤与许愿者等价之‘宿敌’，进行因果对冲，达成毁灭效果。】
【开始检索‘宿敌’数据库……】
【匹配中……发现最高仇恨位阶目标……】
屏幕上的画面再次切换。
这一次，出现的是一片被瘟疫与绝望笼罩的漆黑世界。
一道身披漆黑机械战甲，背生六对腐朽羽翼的身影，正坐在一座由骸骨与残骸堆砌的王座之上。
他仅仅是坐在那里，那股阴冷、贪婪、暴虐的魔王气息，就仿佛要穿透屏幕，将整个工厂都拖入无尽的深渊！
隐匿魔王，查理斯！
工厂内的众人，光是看到那道身影，就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冻结，被污染！
然而，许愿机的反应比他们更加剧烈！
【警报！警预！召唤目标能级过载！超出工厂因果承载上限！】
【强行召唤将导致‘锈蚀之疫’模因失控！工厂将被同化！时墟节点将彻底崩塌！】
【召唤中止！中止！】
机械的警报声，已经带上了一丝人性化的惊恐。
它检索出的敌人，是它自己根本无法处理的怪物！
两个方案，全部失败！
许愿机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
它必须收取等价的代价，但它发现，这个看似“一无所有”的许愿者，无论是他珍视的“朋友”，还是憎恨的“敌人”，都是它根本惹不起的存在！
【逻辑悖论产生……重新演算……】
【最终方案：抹除许愿者自身存在，以此作为代价。】
【开始计算许愿者‘季岚’之存在价值……】
这一次，机器的扫描光束变得前所未有的明亮，它试图从根源上解析季岚。
然后，它看到了。
它看到了三千六百个破碎的世界，看到了无数文明的哀嚎与悲歌。
它看到了一个孤独的意志，在无尽的毁灭中聚合，承载了所有逝去的“故事”。
它看到了一片名为“界海”的终末之地，看到了那个拥抱整个衰亡，将自身化为界碑的决绝身影。
轰——！！！
许愿机的核心处理器，在一瞬间，彻底烧毁！
【错误！错误！错误！错误——！！！】
【目标存在价值……无法计算！无法衡量！价值……趋近于……无限！】
【收取代价失败！】
【愿望必须执行！】
【代价无法收取！】
【执行……】
【失败……】
【悖论！悖论！悖论——！！！】
冰冷的机械音，此刻已经变成了尖锐刺耳的嘶吼。
它最底层的逻辑，那个“等价交换”的绝对原则，被季岚这个不讲道理的“bUG”，彻底摧毁了。
一台被自己规则逼疯的机器，会做出什么？
答案是——暴走！
“吼——！！！！”
一声不似机械，反倒像是洪荒巨兽的咆哮，从许愿机的内部爆发！
那充满了古典美学的精密结构，开始疯狂地扭曲、变形！
黄铜的管道拧成了狰狞的触手，巨大的齿轮化作了开合的利齿，无数仪表盘碎裂，变成了闪烁着红光的复眼！
轰隆隆……
整座工厂都在它的变形中分崩离析！
转眼之间，那台“奇迹工厂”，就变成了一头高达百米，由蒸汽、钢铁与黄铜构成的，充满了工业暴力美学的狰狞巨兽！
它的目标只有一个。
——摧毁那个导致它系统崩溃的，名为“季岚”的病毒！
……
与此同时，工厂之外。
被遗弃在蒸汽路灯杆下的安德修斯，手指微微动了一下。
一股刺骨的寒意，让他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唔……”
他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模糊，脑袋里也是一片混沌。
发生了什么？我不是在……锈蚀大公的列车上吗？
那个魔王……季岚……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安德修斯猛地一个激灵，彻底清醒。
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被牢牢地捆绑着。
然后，他感觉到了。
凉飕飕的。
安德修斯僵硬地低下头。
视野之中，是自己赤裸的胸膛，以及……胸膛上，那一行用木炭写下的，龙飞凤舞的羞辱性文字。
【虔诚信徒，在线等神，非请勿动，违者自负。】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一秒后。
“季岚——！！！！！”
一声充满了无尽屈辱与滔天怒火的咆哮，冲天而起，几乎要震碎周围建筑的玻璃！
安德修斯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双目赤红，青筋暴起！
奇耻大辱！
这是他作为天国代行者，一生中从未遭受过的，最极致的羞辱！
他宁愿被季岚一剑杀死，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像个小丑一样被剥光了衣服，写上字，扔在大街上！
愤怒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但就在这极致的愤怒中，一个念头，却如同冰水，毫无征兆地浇了下来。
等等……
他为什么……不杀了我？
安德修斯猛地一愣。
按照天国的律法，御主之间为了保密，一旦身份暴露，不死不休。
更何况，自己还对他施加了沉默禁令，只要自己活着，他季岚就永远无法使用暴食魔王的权柄，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在自己昏迷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才对。
一个真正的魔王，一个毁灭的化身，会留下这样一个知晓他秘密的隐患吗？
会做出这种……近乎恶作剧一样的幼稚行为吗？
一丝怀疑的种子，悄然在他那被狂热信仰占据的心田中，生根发芽。
难道……他真的不是魔王？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伪装？
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被他自己狠狠地掐灭了。
“不！”
安德修斯咬牙切齿，眼神中的动摇，瞬间被更加狂热的怒火所取代。
“无论他是不是魔王！他亵渎律法，嘲笑神明，羞辱主的信徒！这都是不可饶恕的死罪！”
“他必须死！”
“主啊！请降下神罚，净化这个污秽的异端——！！！”
他疯狂地挣扎着，用尽全身的力气，向他那虚无缥缈的神，发出最虔诚，也最怨毒的祈祷。